第七十一章 素手造厨珍馐宴 奇案连环祸心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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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初真的话匣子一打开,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他瞪得溜圆。

什么月下飞仙,夜色化影,

口吐人言的黑猫,来去无踪的巨人,

这怕不是干宝宝的《搜神记》里才能看到的内容?

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儒家无神论的坚定拥趸,子不语,怪力乱神,

尤其是祖大少这样对一切牛鬼蛇神混不吝的角色,哪儿会相信他的这些鬼话?

但终究是三人成虎,那月下的飞仙王神念也是看得真切,

虽然他并没有见到什么会说话的猫,会隐形的巨人,

不过贺兰初真的供词逻辑缜密,条理清晰,一旦有一点得到印证,其他那些奇谭怪志便也都跟着真实了几分。

在场诸人当中最为淡定的,还是任城王和天赐真人这两位大佬,

他们不时相视微笑,似乎都多少知道些内情,彼此心照不宣。

任城王并没有斥责贺兰的荒诞不经,只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便转头向康桑问道,

“这些人的死因可查清楚了?”

“回禀王爷。

死者共十三人,两名保惠密谍,四名城门守军,两名巡守,两名更夫,一名御膳房临时杂役,一名保义游击,一名无辜路人。

死亡地点主要分布在城北和城西。

从死因判断,封魔奴那老魔头必然有所参与,

他的溺兲掌法造成的独特窒息伤害最易察知。

另外,来袭之敌中还有顶尖的剑道高手,修为恐怕不在虫二先生之下。

这名保义游击名叫崔祖虬,出自清河崔氏分家,勇名在外,也是一把好手。

他身上有十三处剑伤,剑形相同,深浅一致,甚至连血液凝结的状况都差不多,明显是有高手一气呵成,连中十三剑。

对方可以将力道角度都控制得如此精准,必然是实力碾压得结果。

这两名保惠密谍,死因又有不同,是被人从背后袭杀的。

说明贺兰将军在跟踪夜行人的时候,还有黄雀在后。

但是贺兰将军跟踪的夜行人目标是莫愁姑娘,似乎和袭击城门的潜入者又不是一路人,理应别案处理。

卑职现在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仅供王爷参详。”

康桑长得其貌不扬,平日里也总是不愠不火,丝毫引不起别人的注意,可是关键时刻却能有如此见地,倒让庆云对他的看法颇为改观。

庆云听说有人能使快剑,便出言提醒道,

“这名施展夺命十三剑的高手,会不会就是郁久闾婆罗门?”

康桑摇了摇头,

“我在兰若见过螮蝀造成的剑伤,

深沙,朝云大家和富贵公子的伤势我都亲自验看过。

螮蝀更加细巧,而且以郁久闾婆罗门的手法,快则快矣,并无法控制得如此精准。”

“也就是说此人剑法犹在婆罗门之上?”

“不错,而且高明不止一分半点。”

庆云听得是暗暗啧舌。

按照康桑的推断,此人高出婆罗门好几个档次,甚至在虫二先生之上,那么当世可以做他对手的人,也就寥寥可数了。

现在的虎牢关虽然兵精将广,戒备森严,但是要真论及绝顶高手,恐怕连萧锋那种水准的都挑不出几个。

如果真有身具大神通的高手混入了关隘,借着大型庆典人山人海作掩护,忽然暴起,逞一己之勇行险刺驾,孰可匹敌?

防范刺驾的事情,本来也轮不到他庆云来操心。

这个曾经抱着同样目的来到北国的少年,此时竟然在为魏王的安危煞费苦心,

这种潜移默化的视角转变,究竟是魏王个人的魅力,还是他世界观的扭转?

人行于世,顺从本心,有时候回望自己曾经做出的改变,恰如沧海桑田。

不过对于庆云来说,魏王的安危总是太远,自己朋友的安危总要先看护妥当。

今夜为了防止有人再对莫愁姑娘下手,四名拜过把子的兄弟便决定轮番守夜,

采亭和色可本来也有意凑热闹,只是几位男士都是很有担当的人物,坚决不允。

如此倒也换了一夜安宁。

天还没大亮,负责场地布置的军士以及膳房的宫人早已开始忙碌了起来。

礼乐仪轨,李冲自有安排,省去了魏王不少心思。

这次大祭祀有很多独创的地方,首先便是以佛家礼仪祭河神。

以往祭祀山川先贤,采用的都是由祖源信仰演化出的道家道场。

但是北魏自高宗以降,崇佛抑道,祭祀仪轨就需要探索些新的规矩。

李冲为了祭祀河神的事情,也着实废了不少脑筋,查询了诸多西天竺祭祀仪轨,终于让他找到了些可用的依据。

传说老子西去化三清,世间诸教皆崇三位一体之神系。

故天竺有三圣,曰梵天,曰毗湿奴,曰湿婆。

天竺三圣与群魔争夺饮之长生不老的瑶池琼浆,打翻了酒壶,洒落人间,才有了恒河,雅河(恒河主要支流亚穆纳河)与飒河(萨拉斯瓦蒂河,今已枯竭)。

于是天竺人周期性的祭祀三河,以赭黄涂身,不着寸缕,沐浴圣河河水,提壶灌顶,分享散落的瑶池琼浆,祈太平长生。

这个节日在天竺称为提壶节,汉译经师则因其习俗译为无遮大会。

虽然样板已经找好了,但是规矩还是无法照抄。

时之华夏摆脱茹毛饮血,穴居露体的生活习惯已逾千年,国民崇礼教,知羞耻。

尤其是当今魏王,非常反对有伤风化的祭祀风俗。

这无遮大会的无遮断然是不能原样照抄的了。

于是李冲便在文字上作文章,以不设门槛,来者皆是客的儒家文化阐释无遮,确定了布施天下,普惠众生的基调。

随后再将沐浴提壶,改为泼水祈福。

水在华夏文化中,有财源的美好寓意,

泼水祈福既保留了天竺共沐圣水的祈祷习俗,又有助于让华夏子民理解并接受。

李冲出自陇西李氏,不但深受老子化胡说的影响,更是道家仪典的资深专家。

天竺无遮大会俗仪过简,其中的许多细节缺失,

想要移植中土就需要用中原文化以及道家原本的祭祀风俗加以融合改良。

本来完全是浴水祈福的无遮大会,就这样在中土开出新花,变成了水陆并进的无遮道场,

高冠华服,礼乐章典,一应雅趣,盖无所缺。

一切舶来物皆加持中华特色,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就是文化包容性的最佳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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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无遮大会的出典,虽然有一些国内神秘力量不断粉饰,但是其出典确实是“无遮”,在《大唐西域记》中有详细记载,文中并没有不实描述。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丢人的,因为经过华夏改良后的北传佛教水陆无遮大会很高大上的仪式。这一套后来被萧衍同学学去了,中国史书中有关无遮大会最早的记载,就是萧衍同学张罗的。我们只是借用李冲,讲了这种文化融合的过程。

本节提道的鲜卑八大外姓贵族,又称勋臣八姓,就是元宏第一次易俗时列入汉化大名单的八大世家:丘穆陵(穆)、步六孤(陆)、贺赖/贺兰(贺)、独孤(刘)、贺楼(楼)、勿忸于(于)、纥奚(嵇)、尉迟(尉)八姓。

点完这两笔,我们开始讲本节的重点,西瓜和南瓜传入中国的时间考。

前两章我们曾经提到庆云在席上吃寒瓜,寒瓜就是古代对西瓜的一种称呼。关于西瓜传入中国的时间,西方公证说法是公元十世纪契丹人自西域传入中国的。李时珍先生又说了:“盖五代之先,瓜种已入浙东,但无西瓜之名,未遍中国尔”。李先生的强项是尝百草辨当世之物,真的不擅长考古。对于物种起源基本都是靠道听途说,不备依据的。所以他对西瓜传入时间不敢定论,只说在五代之前,而且用了一个盖字,就是他自己也不确定。

凡农种,最权威的典籍自然是前文提到过的《齐民要术》,里面关于瓜果,有不少归纳:

西晋《广志》:瓜州大瓜,大如斛,出凉州。猒须、旧阳城御瓜。有青登瓜,大如三升魁。

《史记》: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家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谓之“东陵瓜”,从召平始。

《汉书·地理志》:炖煌,古瓜州,地有美瓜。

西晋《永嘉记》:永嘉美瓜,八月熟。至十一月,肉青瓤赤,香甜清快,众瓜之胜。

从一三两条可知,古瓜州自汉代产美瓜,大如十升容器。除了西瓜南瓜和冬瓜,还有什么瓜能结那么大个?可是当时南瓜未入中国,冬瓜已有别种,《要术》另有冬瓜词条。我们还可以从第四条得知,西晋有瓜红瓤,香甜轻快。这种瓜不是西瓜是什么?难道是超大红心火龙果?从第二条可以看出,西瓜最早可能在秦朝就被引进到长安了。古籍描写已经如此具体,为什么还要捧西方学者的臭脚?他们读过汉语版《齐民要术》?他们知不知道这本书都是问题。

顺便说一下,在《齐民要术》里,黄瓤的甘瓜(哈密瓜),木瓜,胡瓜,土瓜,丝瓜,越瓜,冬瓜,都已经有了。我们根本无需担心古人的菜篮子问题。

接下来我们顺便讲一下南瓜,这又是一个涉“哥伦布大交换”物种。按照西方观点,明朝之前旧大陆都不可能存在南瓜。但是明朝中叶时候南瓜已经遍布中国了,这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我们有请明朝当代植物学家李时珍老师拿出他的研究成果:南瓜种出南番,转入闽浙,今燕京诸处亦有之矣。二月下种,宜沙沃地,四月生苗,引蔓甚繁,一蔓可延十余丈……其子如冬瓜子,其肉厚色黄,不可生食,惟去皮瓤瀹,味如山药,同猪肉煮食更良,亦可蜜煎。

肉厚色黄籽如冬瓜籽,这段记载已经被定性为现代南瓜。李时珍的生活时代,比哥伦布只晚五十年,在这五十年的时间里,南瓜从美洲传到欧洲,从欧洲传到南亚(南番),再传闽浙,直至燕京……这传播速度可够快的呀!要知道一种新物种在古代被一地水土接纳,掌握习性,至少也需要数年时间,通过几代收种,才能真正稳固,将籽继续外传。

当然,这种靠经验推断得出的结论不算实锤,那我们就给实锤。贾思勰的后人元代养生家贾铭在《饮食须知》中记载:南瓜,味甘,性温,多食发脚气黄疸。同羊肉食,令人气壅。忌与猪肝、赤豆、荞麦面同食。

味甘,性温的南瓜,被所有“西方”学者以哥伦布未发现新大陆为由,视为伪证。但是结合李时珍的描述,元明以来,南瓜的食性已经被广为掌握,散播全国且用以烹饪,绝对不会是当时几经辗转舶来的新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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