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橘子
顾逾安八岁的时候, 和家里不少兄弟都过不到一起去,平日里更常在家里帮忙,某日城里的老李将军派人送来一箱闽南的橘子, 一大箱子里全是橙黄色的果实, 瞧着便叫人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他帮忙运回家, 还未到门口, 就碰上了不少村里的嫂子奶奶,每人分去一些, 等到家里,只剩下两个。
这两个大橘子是顾逾安专门挑出来最好的两个, 表面光滑, 颜色靓丽,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疤, 被他亲手送到了刚生了奶娃娃的娘亲手里。
老娘顾杨氏看见那两个大橘子, 乐呵呵的笑着说:“给你三哥和老五老六留一个, 咱们母子三人吃另一个怎么样?”
八岁的顾逾安小朋友听话的点头,一边帮头上还裹着头巾的老娘剥桔子皮,一边听见老娘逗怀里还在吃奶的小家伙:“哟, 吃橘子咯, 七狗儿嘴馋的口水都流出来咯,只是你还小,只能给你舔一舔, 等七狗儿长大了, 叫你爹给你买好多好多橘子回来好不好?”
坐在木头凳子上的顾家老四手上剥了一手的橘子水,分成两半,一半大的多的,给娘亲, 还有一半只有三瓣橘子的是他的。
顾杨氏见壮,笑道:“四狗儿你还跟小七客气不成?他什么都不懂哩。”
“来,七狗儿,告诉哥哥,你不吃,让给哥哥呀。”顾杨氏戳了戳怀里襁褓的嫩嫩脸蛋,襁褓里的奶娃娃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盯着橘子,没牙的嘴里流了一嘴角的哈喇子,才不像是顾杨氏所说的‘不吃’,明明是馋的要死!
顾杨氏立即被怀里七狗儿逗乐,试探着咬破橘子瓣的小尖尖,然后凑到小七的嘴上,说:“瞧你这馋狗儿,来来,舔舔吧,吃奶吃腻了是不是?想尝尝橘子是什么味道对吗?”
顾小七当即‘嗷呜’咬住橘子,软乎乎的用没牙的牙根嚼呀嚼,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咯咯地笑。
顾杨氏心疼小家伙身子弱,也怕小家伙吃多了橘子不好,看小七咬了一会儿,就不让小七吃了,一把将橘子瓣夺走,顾小七当场贬着嘴巴,要哭不哭,大眼睛湿哒哒地开始蓄起泪水,哼哼唧唧。
顾杨氏苦口婆心劝说良久,奶娃娃七狗儿依旧抽噎着掉眼泪,但没多久就哭着睡着了,顾杨氏这才连忙拍了拍胸脯,对老四说:“你这弟弟,又爱吃又爱睡,真是不得了。”
顾逾安小口小口抿着橘子,偷偷藏了一瓣在手心,点了点头,说:“小七弟弟是有福之人。”
又过了一会儿,顾杨氏下床去做饭,顾逾安被嘱咐照顾小七,他甩了鞋子爬山炕,戳了戳奶娃娃弟弟的脸蛋,装睡的奶娃娃立即睁大眼睛,‘呀’的一声,像是在和顾逾安躲猫猫一样,万分可爱。
顾逾安笑了笑,从手里拿出偷藏的橘子瓣,剥开后送到弟弟嘴边,说:“喏,喜欢吗?”
奶娃娃这回没有撒娇张嘴,扑扇着大眼睛,一边流口水一边扭开头。
顾逾安继续道:“我不喜欢这个,你喜欢你就吃,不喜欢我就扔了。”
奶娃娃狐疑,鬼知道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小娃娃为什么会有这么感情丰富的眼神,但顾逾安就是看得懂。
“我说真的,我数三声就丢,三、二、一……”
顾家老四的‘一’字刚落地,奶娃娃就秀秀气气的舔了舔橘子瓣,抱着哥哥的手,别提有多开心了,白嫩嫩的小脚丫子都晃呀晃,踢在哥哥嘴上。
2.孩子王
顾温十二岁的时候,是杠杠的孩子王,曾带领一种崇拜他的小弟在城外的粪水坑边儿玩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粪坑炸了!
屎尿满天乱飞,崩了城里兵丁叔叔们一身,回家后被老娘暴打一顿,丢去池塘洗澡。
大概洗了三遍顾温身上还一股子臭味,晚上回家吃饭都跪在角落里自个儿吃,睡觉更是没人敢挨着他。
顾温对此还挺乐观,带着一身的屎味吃橘子,还故意凑到奶娃娃小弟面前去瞅瞅这小家伙怎么老睡觉:“会不会是有毛病啊?”
“你才有毛病!小孩子就是要能吃能睡才长得好!咱们小七多漂亮啊,这十里八乡,能找出一个比咱们七狗儿更好看的娃子吗?”洗碗的顾杨氏也不知道耳朵为什么这样尖,听见了,立马吼道。
顾温缩了缩脖子,但突然好奇心起,抱起软绵绵的小弟举高高。
小家伙不会说话,皱着眉头脸蛋像是松鼠一样鼓起,被举了两下就吐了三哥一脑袋的奶。
顾温:“草!娘!七狗儿吐了!”
3.跟班
顾家五狗儿崇拜三哥得要死要活,听说三哥又是炸粪坑,又是把老娘宝贝得要命的小弟招惹吐了,别提眼睛有多亮,拳头一握,脑袋一点:我也可以!
而后许多天,顾杨氏都能看见家里虎头虎脑的老五成天撅着个大腚在宝贝七七的面前碎碎念,要不然就抢着抱小家伙,举高高、转圈圈、恐吓不给七七吃奶,等等。
结果是奶娃娃玩儿得很开心,而没有把小弟欺负到吐奶的顾燕安很悲伤。
4.关于爱情
顾世雍从来不是个外貌协会,他不觉得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快要饿死的世界,漂亮有什么用。
他的阿粟不漂亮,但是懂他,理解他,等他,吃饭也从不浪费,吃啥啥香,顾世雍就喜欢吃饭贼香的女孩子。
喜欢为了帮他招兵买马散尽家财的阿粟。
喜欢为了帮他安稳军心日夜给所有将士煮姜汤的阿粟。
这是他的责任,他这辈子有两样东西,绝不能辜负,一样是他的阿粟,一样是他的百姓。
5.关于承诺
年轻时候的薄颜胸怀天下,腹撑大船,最惨的时候穷困潦倒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最辉煌的时候是最英明主上顾世雍的师爷,他如此牛逼,可谓是左手号令三军,右手指点乾坤,但偏偏从未吃过相思的苦。
所以一旦春心萌动救了鲜卑公主后,实在是很不知所措,既不会哄女孩子,也不会耍酷,成天只会一本正经杵在公主身边,一副苦大仇深,仿佛公主欠他八百万两一样。
公主贺楼缪缪生的极好,黑发蓝眼,初次出现在薄颜面前的时候,头上、脸上、身上,全是血,给薄颜下跪,给顾世雍下跪,谢红衣兵对她和王弟的救命收留之恩。
薄颜被公主这干脆利落又沉甸甸的一跪,跪到了心上,总出现在公主身边,却又什么都不敢也不会说,只是陪着公主,帮她分析草原情况。
公主的弟弟,也就是鲜卑最后的单于很不甘心王庭被夺,送姐姐到这里,觉得姐姐安全了,转身便要誓死夺回王庭,一秒都不多等,带上了一万兵马离开,给姐姐留了三千。
薄颜原本并不赞同,但公主的弟弟去意已决,公主也无法改变,便只能随他去罢。
公主自那天起每日都睡不好,薄颜也睡不好,陪着公主大半夜骑马看月亮,大半年过去,两人虽什么都没有说,却感情水到渠成,在主公的做媒下,两人结为夫妻,从此患难与共。
大婚之夜,薄颜撩开公主的盖头,就看见公主哭过了,公主说:“我成婚的时候,阿郎不知生死如何,我不是个好姐姐。”
薄颜擦掉公主的眼泪,陪公主坐在床边,承诺说:“你放心,我与主公说好了,一定助你们收复草原,平复叛乱,只是如今我们中原尚且有些乱,分-身乏术,需要时间。”
公主点头,微笑:“我知道的,没有怪你,阿颜未免太小心了,这些话你不说,我也明白。”
这份明白在得知弟弟头颅都被砍下来当球踢之后,成了惘然,公主崩溃的求薄颜让她回去,替弟弟报仇,但那时公主怀着孩子,怎能乱跑?薄颜没有同意,他让他的公主再等等,就快了……到时候一定帮她报仇。
公主只哭了那么一次,崩溃了那么一次,就再也不提要薄颜兑现承诺的事情,她知道,没用的,她只能等……
她等了八个月零十五天,那天大雪,公主想起草原大雪的时候,非常冷,尸骸永远留在草原的阿姆阿父还有她的弟弟啊,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肯定很冷。
她开始觉得光凭自己和薄颜的这份感情,日后让这个国家倾巢为她鲜卑报仇或许都有待商榷,毕竟这个世界最善变的,就是人了。
到时候薄颜若是并不爱她了,或者又有了别的不得已该怎么办?会一直拖到她也死了之后吗?还是永远都不会帮她复国?
公主在这夜冷静到可怕,她看了看身边篮子里的宝宝,亲了亲宝宝的额头,然后找来信纸写了一封信给薄颜,最后一条绳子越过房梁,一张凳子倒地,公主嘴角挂着微笑,在薄颜最爱她的时候吊死了。
薄颜回来只得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和一封满是眼泪的信。
“她恨我。”薄颜抱着妻子的尸体痛哭流涕,“我对不起她,缪缪,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在下面一定等我,我一定做到,我帮你复国!你要等我!”
薄先生从这夜起,已经死了,活在世间的,是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