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触怒康熙, 也并非真的就安然无恙。
太子留宿乾清宫的第二日,梁九功亲自来到毓庆宫,送了她一摞佛经。
“容女官,皇上命您将这些佛经抄三百遍,何时抄完,何时才可出毓庆宫。”
那一摞起码有十来本, 且薄厚不一,若是全抄完, 估计容歆今年都不用出毓庆宫半步了。
而梁九功面对容歆,始终是一副笑吟吟的神情,道:“容女官,接过去吧。”
容歆是不会轻易教人看了笑话的, 遂淡淡地看了一眼雪青。
雪青立即上前一步,从梁九功身后的太监手里端过呈书的托盘。
容歆这才笑道:“梁公公难得来毓庆宫一趟,不若稍做会儿?”
“恐不能应容女官盛情。”梁九功客气地回绝道,“皇上身边儿离不得人,我不需得尽快回去。”
“既如此, 我便不强留您了。”容歆抬手道:“我送您出去。”
梁九功并未拒绝,然至毓庆宫门前, 便笑着说:“容女官留步, 您佛经尚未动笔,不宜踏出毓庆宫。”
容歆一听,缓缓收回悬空在门槛上的脚,失笑道:“谢谢梁公公提醒, 佛经未抄完,容歆必不踏出毓庆宫半步。”
梁九功冲着她微一拱手,离开毓庆宫。
容歆站在门内,很快就看不见梁九功的身影,她自然不能做探头探脑这样不雅观的行为,便也不多待,转身回去。
雪青捧着佛经,小心地问:“女官,这佛经……”
容歆又不需要争康熙的宠,自然不在意禁足多久,因此她丝毫不怯,从容道:“放我屋里去,我慢慢抄。”
“女官,您不怕吗?万一皇上盛怒之下……”雪青抱着佛经,做了个抽鞭子的动作,道,“您受皮肉之苦都是轻的,恐怕会失了性命。”
容歆靠近雪青耳边,轻声道:“你猜那些撞柱子的御史们怕不怕?”
“应是不怕的吧?”
容歆从她手里拿过佛经,道:“我可从没想过血谏。”
雪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追问道:“那您得什么时候能抄完啊?我想一想都觉得手痛。”
“既然未定时限,自然是不急的。”左右容歆也不是非常想出去见人,待在毓庆宫也清净。
而她果真慢慢抄起来,一回生两回熟,容歆有了五台山的经验,每日视字数而定,抄一本或是半本。
基本上两三个时辰便能抄完,剩下的时间就睡觉,闲适的很。
齐嬷嬷眼见着她这般自得其乐的模样,跟着一并养了一段时间,入夏之后,竟是也精气神儿极好,全不似前些月份那般病怏怏的样子。
太子原还有些担忧姑姑无聊,可这看下来,见不止姑姑,连嬷嬷也每日里笑呵呵的,心情自然受影响。
任这外头有何事,他回到毓庆宫中总是轻松的,然后反作用于其身,无论面对何种境况皆岿然不动,淡然处之。
遂在众人眼中,太子天赋卓绝却不骄矜,年幼却极稳重,作为储君,比之历朝历代惊才绝艳的太子,也丝毫不逊色。
容歆从不怀疑太子的优秀,所以虽是关注着外头的事情,却并不多管,专心地享受这难得的清净日子。
康熙在太皇太后和太子回京前便下旨南巡,各部早早便开始做准备,最终定于九月二十八日开拔。
历朝历代皆有皇帝南巡,目的各有不同,而康熙这一次南巡所为,一为治理黄河,二则为肃清吏治,这三,便是为了抚民心,促生产。
“姑姑,我近日随皇阿玛在内阁旁听,才深有体会,原来大清捍卫国土如此不易,代价甚是惨重。”太子语气沉重道。
康熙自亲政以来,先是用了八年平定三蕃之乱,而今好不容易镇压收复了台湾,边境又不稳。
既有沙俄屡屡犯境,又有蒙古内乱危及中原,战事随时会爆发,可大清甚至没有十全的准备。
急剧减少的人口,大量荒废的土地,经济不繁荣,国力不足,若是战事持久,恐会政权不稳,致百姓穷困潦倒,流离失所。
太子极富仁心,自然不愿见到那般景象,可有些战争又是避免不了的……
而容歆最近整日里与佛理相伴,整个人气质越发的内敛润泽,听得太子此言,也只淡然道:“兵起,硝烟之下皆败者。”
一时的战胜,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抚平创伤,更不要说自清入关,几乎战事就没停过。
太子一叹,“希望终有一日,百姓再不必受战乱之苦。”
“会有那一日的。”
不过,容歆看向太子,还是希望,能够不必经历那般耻辱的阵痛。
康熙此番并未带皇子中的任何一个南巡,但他临行前,命太子继续在内阁旁听,但不插手政事。
不过康熙要求太子将每日内阁大臣所议朝事,以他的理解写一张折子;与此同时,大阿哥也需得将他在裕亲王身边所学尽数记录,不得有半分懈怠。
康熙南巡归来会一一审阅。
容歆得知之后,深觉康熙在教育儿子这一道,实在是有其特殊之处,无怪乎康熙的儿子,优秀者众多。
太子且不说,幼时颇为教先生头疼的大阿哥,如今在外也常教百官称颂。
而随着太子行程越发紧凑,容歆又不能出毓庆宫,他们两人每日相见的时间压缩再压缩,只早晚匆匆见一面,不敢多耽搁。
现下太子有任务,她的佛经也才抄了一半,还有一半的量未完成。
遂太子便决定,他每日下午回到毓庆宫写折子的时间,容歆便也陪在书房内抄佛经,各做各的事,互不干涉又能够作伴。
如此十分和谐的过了几日,荣妃马佳氏派人来毓庆宫问询太子,得了应许,便寻了一日趁太子白日不在毓庆宫时,登门拜访。
“原来胤祉成日里念叨的毓庆宫是这般模样。”荣妃坐在惇本殿正殿内,打量着周围,道:“物件儿摆设皆是好东西,只是比起我那钟粹宫,好似还逼仄了些。”
“许是毓庆宫通长的格局,教您产生了错觉。”
东西六宫皆是朗阔的庭院,不像毓庆宫,这么大的地方足足隔了四进出来,所以荣妃乍一见到便觉得小。
而容歆并不想跟她讨论毓庆宫比之钟粹宫如何,只问道:“毓庆宫是太子的宫殿,常有太子的先生出入,您过来恐怕不甚方便,可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重要的事倒是没有,只是自你回来打了一个照面,已有数月未见面,甚是想念。”荣妃颇为任性道,“既然你出不来,我便只能登门了。”
“呵呵。”马佳氏想她?容歆可不觉得荣幸。
而荣妃根本未曾听出她语气中的潜意思,不以为意道:“且放心,分寸我还是有的,你看我今日来,不是没有碰到朝中大臣吗?”
那是太子教人避开了。
容歆早已深知她为人,便也不多计较,见宫女端着茶点进来,便请道:“您也尝尝毓庆宫的点心,都是雪青做得。”
荣妃也不与她客气,直接捏了一块儿到口中,道:“口感绵软,手艺极好,不愧是仁孝皇后身边的侍女。”
她品评完,还啜了一口茶问:“容女官,你会什么?我好似并未听说你有何擅长之事。”
容歆见她还一副仔细思考的神色,揉了揉额角,极力温和道:“我确实无擅长之事,教荣妃娘娘失望了。”
“我不失望。”荣妃又捏了一块儿点心,边吃边道:“如今皇上不在宫中,淑贵妃不撑着一副病弱之姿露面了,宜妃怀孕也待在她的翊坤宫,我着实无聊了些。”
容歆真诚地建议道:“您此时急缺的人,应是惠妃娘娘才是。”
荣妃无所谓道:“数月前我与惠妃吵了嘴,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怪道如此,原是没人搭理她了。
而荣妃竟真的像是单纯来找容歆闲谈一般,调侃道:“论起这宫里谁不好惹,准少不了你容歆的名字,偏偏宫中这几年进来的人,听说你在乾清宫惹怒皇上又完好无损,皆以为你和皇上之间有什么。”
“荣妃娘娘,请慎言。”
荣妃瞧了一眼四周,绿沈和几个宫女皆垂头好似未闻,笃定道:“我不信我在你这儿说得话能传出去。”
“能不能传得出去,有些话说出来总归是不甚妥当。”容歆见她依然不以为意,无奈道,“若是真的教皇上知道了,必定会罚您。”
“我只是多嘴,又非大过错,皇上看在胤祉和金婵的面上,顶多斥责我几句罢了。”
荣妃自渐渐不如早年受宠之后,也颓唐了一阵儿,但她有一双儿女作保障,只要无大过错,晚年无忧,遂很快又想开了。
此时当着容歆的面儿,也几近大言不惭道:“这宫里除了太皇太后和皇上,谁敢不与我几分薄面?”
容歆立即道:“惠妃。”
荣妃瞬间拉下脸,“哼”了一声,争辩道:“若非我识大体不与她闹大,她早该吃皇上的挂落了。”
容歆不语,眼神中却表现出“不相信。”
荣妃见状,起身欲走,“你这人也无趣地很,我再不来了。”
不过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是不来,可待你解了禁,我若是邀请你到我的钟粹宫,也不许拒绝。”
容歆笑着点头,顺着她道:“是是是,哪敢拒绝您?”
“谅你也不敢。”
而容歆等荣妃一走,笑容不变,眼神锐利道:“去查查,谁敢在背后讲我的是非?”
“是,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