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每日早晚皆在太皇太后处, 容歆在太子院里耽搁了一会儿,差不多也快到平时康熙和太子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辰,遂她直接前往太皇太后在行宫中的住处。
容歆是不太了解行宫,出了太子的院子便随便叫了个人为她带路。
而有眼力见儿的人还是极多的,那下人便是不知容歆的身份,端看她身上的行头和周身的气质, 便不敢对她有半分无礼,恭敬有加地领着她往太皇太后住所而去。
太皇太后那儿的守门人是人认识容歆的, 离老远便向她躬身问好,待走近了,登时满脸带笑道:“容女官身体大好了?这可真是大喜事!”
容歆笑着对他颔首,“是, 这便来拜见太皇太后了。”
“您稍等,已经有人进去通报了。”
“好。”容歆应了,随后从袖中掏出一片银叶子,转身递给为她带路的下人,“这是谢礼, 你回去当差吧。”
那下人点头哈腰地双手接过银叶子,又冲着容歆和守门人行礼告退, 而通报的人很快便出来请容歆进去。
容歆行至正厅门外, 微微整理了衣襟,这才踏进去,一见太皇太后凤颜,立即便屈膝行礼, “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太皇太后声音慈和,“你这病好利索了?”
容歆含笑应道:“是,多亏了太皇太后和皇上隆恩,奴才已经痊愈。”
太皇太后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道:“你大病初愈,赐座。”
“奴才谢太皇太后恩典。”容歆也不推辞,径直坐下,未坐实,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
“你这一病,倒教太子担心不已,日后可要保重自己。”
容歆允诺道:“劳太皇太后和太子牵挂,奴才一定保重身体。”
一句话毕,她又自嘲着哄太皇太后开心:“奴才这多年未曾生过大病,竟是忘了汤药极难下咽,以后可不敢再生病了。”
太皇太后顿时对苏麻喇姑失笑道:“你看她,又不是小姑娘了,竟是还嫌药难喝。”
苏麻喇姑笑呵呵地回道:“容歆这年纪,在您和奴才面前,可不是小姑娘吗?”
太皇太后一听,望向容歆:“还真是。”
她又仔细打量了容歆几眼,问道:“听说你在宫外还有家人?”
“回太皇太后,奴才父亲母亲健在,还有一个弟弟,已娶妻生子。”容歆作出回忆状,认真道,“奴才前年随太子出宫探望承恩公时还见过弟弟弟媳。”
容歆还知道,容盛去年又得了一子,只是她消息灵通、不限于宫内一事,实在没必要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
而太皇太后似是十分感兴趣一般,又问道:“可有想念?哀家记得刚嫁给太宗时,常常思念家人夜不能寐……”
容歆敛眸,她没办法只将太皇太后的话当作闲话家常,遂一瞬后,抬头诚实地答道:“奴才自幼便陪在仁孝皇后左右,与家人相处甚少,不甚亲密,但生恩难报,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的月俸存下来给父母傍身。”
“如此便已是极孝顺了。”太皇太后眼神中有理解和包容,“你样貌、本事皆有,出宫想必也能嫁个不错的人家,你家人没盼着你出去?”
“说没有是假的。”容歆微笑道,“其实我家娘娘嫁入宫中前,乃至薨逝前夕,皆想要给奴才恩典允嫁,是奴才自己坚持留于宫中。”
她说着,眼神暗含坚定,“奴才舍不得我家娘娘,也舍不得太子殿下。”
太皇太后一叹,“你也是忠心。”
容歆未应声,只谦虚地一笑。
她确实是一心一意对太子,若是太皇太后和康熙心中坚信她对太子忠心,绝无其他私心,想必会对她更信任几分。
而太皇太后随后便道:“不过你与那些早早为年老后考虑的老宫人本就不同,来日,太子必定会如皇上对苏麻一般对你的。”
“太皇太后过誉,奴才不敢。”
“并非过誉,这么多年,哀家也算是对你有几分了解,你当得。”
容歆眼神一动,太皇太后对她态度的变化,何尝不是对太子更加重视,而大道至简,于简单处着手,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遂容歆面上表现出几分犹豫之色,又好似坚定下来,起身跪下,请罪道:“奴才有错,奴才御下不严,不过是病倒几日,太子的院子里便失了规矩,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对视一眼,继而严肃地问:“太子院内发生何事?你卧病在床,哀家知道与你无关。”
“奴才不敢因此便推卸责任。”容歆依然愧疚道,“绿沈是奴才信任的人,代我管着太子殿下院子,却未能教行宫的侍女懂得太子殿下身边的规矩,便是奴才有所失职。”
太皇太后听她说侍女失了规矩,眼一厉,问道:“你细细说来。”
“毓庆宫的宫人一向各司其职,遂便是来到行宫,各处也皆有专门负责的人。但奴才今日一出了屋子,便发现一个陌生的侍女进了太子殿下的书房,她许是年轻不懂规矩,但若是有心怀叵测之人,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容歆声音中有些隐忧,“奴才先前总以为太子殿下年纪小,此时才发现,殿下没两年也可由皇上指婚了,若是被人带坏,移了性情或是坏了身体,可怎生是好?”
而太子被带坏,是极其不能让容忍之事。
太皇太后重重地敲了一下拐杖,“如此不懂规矩地人,必须严惩!”
“奴才当时便命人将其连同绿沈一起照规矩处罚了,只是那侍女说她是皇上新封的官永镇把总之女,奴才不知……可否有妨碍。”
“犯了规矩,便是领侍卫内大臣的女儿也得罚。”
容歆低头未露神色,若是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牵扯极多,就是真的有错,也不过是小惩大诫,哪能是可以随便罚的?
而太皇太后一时未想起叫容歆起来,康熙便领着太子进来,正好看到容歆跪着的场面。
康熙有些不解,向太皇太后行礼后,问道:“容女官这是犯了什么错?”
太子也担忧地看着他姑姑,只是有分寸的并未立时开口求情。
“不是她的过错。”太皇太后这才醒过神来,招呼容歆起身后,又道,“将你方才与哀家说得话,再与皇上说一说。”
容歆听命,恭敬地复述了一遍她先前的话。
而康熙并未对容歆所言有何怀疑,面容严峻片刻,道:“未经小选进宫的宫人,规矩上到底还是差了些,容女官处置得并无错处,按规矩行事即可。”
“奴才谨遵圣命。”
太皇太后待皇上说完,又吩咐道:“哀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待皇上回宫,行宫上下便暂且由你管着。你做事,哀家是放心的。”
康熙早有此打算,遂听太皇太后言罢,也附和道:“照看好太皇太后,回宫后朕论功行赏。”
容歆躬身应道:“奴才必不辜负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信任。”
她这刚病愈,便又有了差事在身,太子极不放心,和皇阿玛一起陪太皇太后用过晚膳,回去时便担心地问:“姑姑身体可扛得住?若是有难处,我替您向太皇太后请辞……”
容歆摇头,笑道:“并无难处,殿下您安心便是。”
且不说她确实颇有几分自信,便是真的有难处,康熙既然信任她来照应太皇太后和太子,她绝对不会推辞,一定要做。
若是能得太皇太后的几句夸赞,在康熙那儿的分量必定极重,而太子也需得把握住这个机会,好生和太皇太后拉近些祖孙亲情,于他有益。
而太皇太后先撵了太子回去休息,便对康熙道:“玄烨,你便是有何考量,也不该放任女子在年幼的太子身边,总得等太子心性已定之时。”
“皇玛嬷,孙儿确实有思虑不周之处。”康熙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又道,“只是孙儿想着,明珠势大,胤褆年长,于太子将来入朝不利,便使胤礽借机结交一些官员。”
“你便是太自信了,未将那等人放在眼中。”
然而太皇太后久居后宫,又经历过顺治帝那般让人心痛的感情始末,实在无法小觑了女子的影响力。
一声叹息,太皇太后道:“胤礽的太子妃,需得择一个妥当的人,总要照着她额娘和孝昭皇后那般选才是。”
康熙眼中有思念闪过,良久,叹道:“自当如此。”
……
容歆随太子回去,便见绿沈直挺挺地跪在石子路上,旁边雪青一直在抹眼泪。
太子虽与容歆感情最是身后,对皇额娘身边的老人们同样尊重,一见她如此,立时便去扶,“绿沈姑姑,您这是作何?快起身。”
绿沈抓紧太子的手,后缓缓推开,叩俯于地,嘴唇苍白地道:“奴婢有愧于太子殿下和女官的信任,自请罚跪。”
容歆看向雪青,便听她哽咽道:“您走后没多久,绿沈姐姐便去领了罚,之后一直跪在此处。”
那得有一个多时辰了。
容歆有些心疼,却不忍她白跪,便面无表情道:“你既已知错,日后警醒些。”
绿沈又冲着太子磕了一个头,道:“奴婢日后定然不会再犯。”
容歆给了太子一个眼神,太子即刻颔首道;“进去回话吧。”
“是。”
绿沈起身时一个趔趄,雪青马上扶住她,一点点挪进太子的书房内。
此处没有外人,容歆催促雪青道:“去林太医那儿要些膏药,也不知可有损了膝盖。”
绿沈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摇头道:“此次确实是我管教不利,疼一疼,长些记性才好。”
太子瞧了一眼姑姑的神色,为绿沈说话,“姑姑,绿沈姑姑一向精细,许是有些误会……”
绿沈再次摇头,并未有一丝洗白自己之意,道:“确是我未找好分寸,若是教雪青与女官说一声,怕都不会有这样的事。”
而容歆安静片刻,问道:“行宫中多少侍女是如今日那二人一般的?”
“行宫中的侍女,十之三四是在本省精挑细选而来,或是官员之女,或是本地望族富绅之女。”绿沈一顿,小心地看了看太子,继续道,“太子年幼,虽有几个,然皆不如蝶茵那般胆大,而皇上院中更多,年纪也稍大些……”
如此一来,必定有康熙默许或命人暗示,难怪绿沈不好随意处置。
康熙不过是留这儿一月,便已经安排上,看来想要搏一搏富贵的人极多;而年幼还未能成功上位的太子,恐怕在某些人眼中只是备选……
这般想着,先前还有些不满的容歆,心里顿时便不服气起来,她的太子那是极好的!
容歆一时教不理智冲上了头,未去想旁的可能,便也未曾想到,某处后宅中正有人为他们的无妄之灾愤怒不已。
“只是让你在太子殿下面前留些印象,这么点事你也做不好!”
绣香轻轻啜泣道:“爹,我真的有安安分分地当差,还为了教人看见特意未曾包上伤口,谁想到……谁想到……”
她说的是事实,却并未提及容歆先折返回来看她的手一事。
中年男人脸黑如墨。
另一个中年女人则是气愤道:“都是那个死丫头!若不是教她带累了,咱们香儿如何能被送出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意道,“原还想着绣香借着太子陪太皇太后留在五台山的机会,让她在太子面前露脸,大选时兴许会入了太子的眼,现在全完了!”
绣香哭得更加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