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和经希偷看过后, 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各自回去。
东珠已经起来,一个宫女拿着衣服站在床榻边像是要请她更衣, 东珠却不理会, 一动不动地抱着被子坐在床榻上。
此时东珠一听到容歆进来,便紧紧盯着她,似乎在控诉一般。
容歆看了一眼自鸣钟上的时间,按理说还未到东珠平时起床的时间, 但在陌生的地方留她一个人在屋子里, 确实是容歆的错。
因此容歆立即走近, 直接道歉并且解释道:“抱歉,格格,方才郡王找我,我便出去了, 下次我去哪儿定带着您一道。”
东珠这才收回视线,伸开上臂, 接过宫女手中的衣服,自食其力。
宫女解释道:“格格一醒, 奴婢便说了您的去处,想先帮格格更衣, 可是格格就是要等着你。”
“无妨,格格能做好。”
这时代主子们受下人伺候更衣是常事, 可太子自小便自力更生, 待到皇长孙等孙辈儿长大更是如此。
东珠情况还要特别一些, 容歆更要求她尽量动手自己来,如今东珠除了不说话,其他跟普通人皆无甚差别。
容歆挥退宫女, 等到东珠穿好衣服,便叫她坐到镜子前,亲自为她梳头。
“格格,今日咱们再出去转转,明日回宫如何?”
东珠低着头摆弄不回答,容歆习惯了,继续自言自语道:“您可想太子妃了?回头咱们去街市上挑几件小玩意儿送给太子妃,只要是您选的,太子妃定然极喜欢。”
“就这么定下了。”容歆直接当她的无言是默许,自顾自决定下来。
容歆给东珠梳好鞭子,便领着她出去,只经希一人坐在正厅,郭络罗氏还未来。
而经希极促狭,郭络罗氏一出现,他便故意问道:“怎么,昨晚没睡好?”
郭络罗氏眼神心虚地闪烁了一下,又镇定道:“自来到庄子上我便没睡好,舅舅今日才发现吗?可见是不够关心外甥女。”
“嘿——?”
容歆暗笑,这倒打一耙地演技和技巧,不逊色于昨日那老汉。
经希还要说什么,郭络罗氏立即岔开,问道:“舅舅和容女官今日还要去哪儿?”
“无论去哪儿,也与你无关。”经希在她分辨前,不容分说道,“人你也见了,剩下的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庄子上。”
郭络罗氏努起嘴,不甚高兴,可却也没有再说出任性的话语。
他们这里有郭络罗氏这个待嫁女,容誉不便出现,单独在房内用好早膳,才在前厅跟容歆他们汇合。
这一次容誉没骑马,而是被容歆叫上了马车。
“容誉,还未恭喜你考上举人。”
容誉略有些拘谨地端坐,闻言立即摇头道:“姑姑的贺礼,容誉已收到,也极喜欢。”
钱,他们如今是能省则省,好东西却有的是,旁的太显眼的物件儿容歆不方便送给容誉,便挑了一方不甚扎眼的好砚。
容歆瞧他是真的喜欢,便微微扬起唇角,又问道:“我这才知道你定了婚事,婚期定下了吗?”
“婚事也是月前刚定下的,婚期还未定,我爹想要等您的人过来,问一问您的意见。”容誉小心地看向她,“祖父祖母还有我爹娘都希望在您空闲时举办,请您到场。”
容歆手指绕着东珠的小辫子,片刻后,点头道:“你们直接定便是,到时告知我一声,我有时间便会来。”
容誉脸上浮起笑容,“家里若知道了,必然极开心。”
“姑娘是谁家的?”容歆露出些许好奇之色,关心道,“是你爹选得吗?”
容誉颇有几分害羞地低下头,“是我爹定下的,书院郑先生的孙女,名唤郑书语。”
“郑先生……”书院的先生,容歆大多数皆有印象,略一思索,便问道,“可是祖籍河南的那位郑先生?”
“正是。”
容歆不甚确定地看向经希,问道:“我记得这位先生曾经是翰林院编修吧?”
“是,郑春然,初年的进士,为人迂腐不知变通,数年来一直在翰林院未有晋升,但学识渊博,致仕后经山长推荐进入书院教学。”
“郑先生有三子一女,长女夫家为正六品大理寺左寺丞彭泰平,长子在外任知县,三子早夭,次子便是你未婚妻的父亲,资质平庸几近而立之年却只考上秀才。”
经希看向容誉,“据我所知,郑先生长女性格颇强势,为人又有几分势利,常对娘家事指手画脚,可满意你这个未来侄女婿?”
“这……”容誉瞟了一眼容歆,诚实道,“未曾确定婚事前容誉见过彭夫人一次,确实对我态度寻常,两家订婚时又见了一次,倒是较之前好了几分。”
容歆一瞧容誉的神情,便猜到他所知还不如经希,问他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便径直问经希:“那郑先生长子为官如何?这位彭大人为官又如何?”
经希肯定地点头,“郑先生为人如此,教导儿子选择女婿时亦极重视品性,否则书院中学子家世比容家好的不知凡几,轮不到容誉。”
当然,这个家世是不包括容歆的。
容歆对容家一直以来地态度是,会给予一定的帮助,但前程还是要靠自己把握,并非那般极力帮扶母家的人。
而容盛想必也是有所考虑,因此没有想过借容歆去攀更高的人家,只是选择稍有些家世,但是在京城不足为奇的郑先生。
至于郑家那长女,只要家中主事的男人为人中正,倒不至于惹出什么麻烦来。
遂,容歆对容誉笑道:“你如今与郑家女结亲,郑先生必定会对你倾囊相授,需得知道感恩,日后待妻子好些。”
容誉保证道:“姑姑放心,容誉定不会做那等丧良心之人。”
他的保证,值不值得信任,日后便可知,此时容歆只微微颔首便罢了。
马车行了两刻钟,停在容歆的房产前,这一片院子正中间,有一扇明显大于其他院门的门,正是容歆留作自用的,护卫皆宿于此,平时租户们交租亦在此。
其中还有一间屋子专门存放容歆陆陆续续抄得书,供学子们抄阅。
容歆等人一进入院子,偏厅便走出一人,正是容盛。
容盛对着容歆微微鞠躬,“姐姐,我昨日便想着您许是会过来,因而便早早等在此处。”
容盛向容歆问过后,又转向经希行了一礼,“给僖郡王请安。”
经希看在容歆的面子上,扇子在手中一翻转,倒抓在手中,对他随意地一拱手,权当是回礼。
容盛引着他们进去,容誉走在父亲身侧,好奇道:“您见过僖郡王?”
“郡王曾来过咱家,你当时回来的晚,没能见到。”
这时,有两位学子出现在书房门口,其中一位昨日也在山上,容誉见了,便与父亲和姑姑请辞,去与同窗们说话。
容歆今日来此是有正事,只进了屋教东珠喝了杯水,便和经希一起绕着这块儿地转了一圈儿。
一行人重新回到正门处,守在门口的一个书童模样的人立即迎上来,眼睛扫过容歆等人,便冲着容盛道:“亲家老爷,我们家姑奶奶今日回娘家,听闻您家中也有一位姑奶奶,想请她上山一叙。”
容歆挑眉,“我的事,这么快便传到亲家耳中了?”
容誉走过来,说道:“姑姑,昨日山上的事已在书院传遍,因而……”
容歆恍然大悟,转向经希,罪魁祸首可不就在此处吗?
经希丝毫不羞愧,还反客为主道:“本郡王与容家姑奶奶同行,没道理特意上山去见你家姑奶奶,请她下山来,另外,也请你们家先生一家和小姐皆下山来,认认亲。”
如果遵行孝道,容歆其实应该上山去拜见双亲,但她看了一眼东珠,到底没反驳经希的话,只是嘱咐容盛:“莫惊动父亲母亲,容誉知道郡王庄子的地址,一会儿请了人,直接去郡王庄子上便可。”
姐姐身份特殊,容盛没觉着此事有任何不妥,立即答应下来。
容歆便和经希一同回他的庄子,路上,经希摇着扇子道:“您这身份,没道理也一直瞒着未来侄媳妇和她的娘家,既可见一见未来侄媳妇,又能借此震慑一下能惹事的人,一举两得。”
“郡王思虑周到。”
容歆这一句夸赞十分平淡,经希未感受到多少诚意,便手贱地拎起扇子戳了戳东珠手里的手铳。
东珠躲了躲,他又去戳,容歆刚说出“郡王”二字要阻止,就见东珠忽然张口冲着经希的手咬下去。
经希的身手和反应,自然迅速地躲开,而东珠一击未中,发现他没有继续动她的东西,便在容歆的怀抱中渐渐平静下来,重新低下头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中。
“郡王。”容歆抱着东珠,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冲着经希不赞同道,“格格与您不熟悉,您怎能动她的东西?”
经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没想到她会反应如此激烈……”
容歆轻轻瞪了经希一眼,将东珠放到她另一边,离经希更远的位置。
东珠在毓庆宫其实很少这样,而且现在,东珠对熟悉的人,容忍度更高了许多,更是少有,但不是没有过,是以平时大家对她皆极有耐心,甚少故意去惹她。
这是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如此,只能说经希手欠。
“咳。”经希清咳一声,未能吸引道东珠的注意力,又更加放柔声音道,“我收藏了一支前元的铜火铳,有四百年的历史,我送给你,咱们一笔勾销?”
容歆疑惑地问:“郡王收藏这东西作甚?”
“大阿哥带起的风气,京中不少贵族皆以收藏一两件火器为容,只是可惜这玩意儿朝廷管制的严,轻易得不到。”
他那一脸的得意,好似在炫耀别人没有的东西他能有,容歆故意假笑一声,“那我便替格格谢过郡王了,什么时候送过来?”
经希爽快道:“回城内便送给您,只是这东西没法儿送进宫里吧?”
“郡王献给皇上,其余便无需您管了。”
康熙如今对太子的态度颇为微妙,但对皇孙们,那是真如一个慈祥的祖父一般,而他宠谁时,那是恨不得表现得倾尽所有,这点小事,自然会应允。
就像大阿哥向他求二十八连珠火铳,他拒绝得毫不犹豫,后来还是给了。
今日他们起得比往常早,回到庄子上也不过才午时,郭络罗氏得知他们这么早回来还有些奇怪,一听是有客要来,马上又转身去安排待客,十分通晓人情世故。
经希看着外甥女的背影,久久方才道:“倘若皇上为她指得是旁的宗亲,她这一生才是真的万事顺遂,八阿哥……”
容歆听了,淡淡道:“你既是清楚,便不要纵容得太过,否则苦的是她自己。”
“事在人为,我以为容女官是能理解的。”经希看向东珠。
“不同。”容歆将东珠鬓边垂下来的发丝挽到她而后,“郭络罗格格所求,不止是后院一事,还是在逼着八阿哥放弃许多,他自然无法应。”
便是不为争皇位,八阿哥这样生母不明不白在守陵的皇子,又怎能不在意皇阿玛的宠爱和重视,不在意朝堂上的权势,不在意世人对他的评价?
郭络罗氏没多久便重新回来,容歆和经希没再多说,自然地略过这件事,随意地谈一些乱七八糟的内容,直到门房来报,容盛以及郑家人到了。
容歆先请郭络罗氏带着东珠去偏厅玩儿,然后经希命人将客人迎进来。
郑先生到底是长者,容歆也没真的像经希这个郡王一样坐在那儿等着人家来拜见,而是在客人们出现在厅前时起身迎过去。
郑家人的形象,与先请经希说完大致情况后,容歆所想象的差不太多。
郑先生法令纹极深,始终绷着一张脸,极为严肃;容盛的未来岳父,郑二爷,一脸的敦厚,老实巴交地,神情拘谨;
至于郑家姑奶奶,一身绸缎衣服,头上身上皆带着珠钗,但以容歆的眼力,只一只钗是近来京城内流行的样式。
她一进来眼神便来回看了看容歆和经希,随后又趁着人未曾发觉,打量了周遭的环境和侍从们,显见是个精明的。
容歆与他们寒暄时大致扫了一眼,便看向两个陌生的姑娘,略过其中一个眼神肖似郑家姑奶奶那一位,看着另一位清秀的小姑娘道:“这位可是郑家姑娘?”
容盛也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一同来拜见姐姐,此时,叶氏笑着回道:“姐姐好眼力,这正是郑家姑娘。”
她话音落下,容歆已拉住郑书语的手,边眼神柔和的打量她边笑道:“我们誉儿好福气,能有这样一位知书达理的未婚妻。”
容歆也没落下另一个姑娘,顺着流程问了一下她的身份,又夸赞了一句,送了两人她临时准备的礼物,便请众人落座。
郑家姑奶奶此时并不似容誉所说那般高傲,反而脸上带着笑,亲热道:“先前从未听亲家夫人说起家中还有一位姑奶奶,不知您是……”
她说着,还看向经希,明显是在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猜测。
经希从众人到这儿便没动过,此时听了她的话,转向容誉,问道:“你没与你的亲家说你姐姐的身份?”
容盛答道:“未经得姐姐首肯,自然不便擅自外传。来拜访之前,我只与郑先生说,姐姐便是山下那处租给学子家眷们院子的东家。”
郑先生面对僖郡王也一直不卑不亢地,容盛话落,却对容歆称赞道:“你一女子,竟有这般大善,又不宣扬求名,实在难得。”
这种德行合一的长者,容歆也十分敬重,是以谦恭道:“郑先生过奖了。”
“仁昭山下那处宅子是容家姑奶奶的?!”郑家姑奶奶十分惊讶,随即笑得更加灿烂道,“诶呦,真是没想到,怎么亲家老爷先前一直也不说呢,容郑两家马上便要结亲,有何不能说的。”
郑先生面色不虞地瞥了女儿一眼,待到她收敛,愈加挺直背脊,问容歆:“你供给学子们抄阅的书,有几本老夫也只在翰林院时见过,你是从何而得?”
容歆含笑道:“郑先生博览群书,晚辈佩服,晚辈也不瞒您,有些书确实是从翰林院中借过来的。”
郑先生探究地看着她,“你是何人,竟能从翰林院借阅书籍?”
郑家其他人听了老爷子的话,亦是十分惊奇地看着她。
容歆温和地笑,正欲说话,便听主座上经希道:“宫中有一位容姓女官,颇闻名于京中,正是你们眼前这一位。”
“容女官?!”
容歆听着这几重奏,心中对经希抢话的行为十分无语,面上却言笑晏晏道:“郡王言过了,不足为道。”
郑家人眼中皆隐隐透出兴奋之色,其中以郑家姑奶奶为最,而又以郑先生最为特别。
“如此说来,山下那院子和书,皆是太子殿下所做?!”郑先生激动地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冲着京城的方向噗通跪下,“太子殿下大仁大善,天下之福啊!”
容歆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眼神示意容誉赶紧扶人起来。
然郑先生被容誉扶起来重新坐下之后,仍满脸虔诚且滔滔不绝地称赞着太子的德行。
容歆眼神示意经希收敛他那一脸的忍俊不禁,随即扶额,实在没想到这老先生竟还是太子的狂热崇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