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恒摇摇头,收起平日的风流不羁,眼神格外的认真:“君子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事我若不知也便罢了,我既知道了,就没有装聋作哑的道理。大雍虽是国富民强不假,可这也是表面开来,实际上还有多少百姓在饿肚子,还有多少穷人生不起病的,这些皇上是不会知道的。”
傅之恒停下脚步,叹息道:“咱们皇上,便是不世出的明君,可是皇上高高在上,许多贪官污吏蒙蔽圣听,皇上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皇上看到的一面,你看京城繁华,可京城照旧有乞丐,有鳏寡孤独,有遭逢大变活不下去的人,也有冤假错案。总的来说,皇上将大雍朝治理的国富民强,越是如此,就越是需要有人将他看不到的那些,将别人不让皇上看到的那些,呈现到皇上眼前。”
楚君澜安静的听着听着傅之恒的话,不由得有些动容。
也难怪皇上会将傅之恒当做朝廷的喉舌和利刃,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皇上的信任。
“好吧,”楚君澜笑了笑,“我不会拦你,但我对你此行并不看好,你将动摇的不只是葛阁老的利益,还有葛阁老那一派人的利益。皇上即便心里明白孰轻孰重、孰黑孰白,但许多时候却也不能立即便随心所以的处置人,许多事总要综合考量之后,最后取个最为权衡的办法,你此番回去,行事要谨慎一些,小心试探方为上策,可不要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搭上性命得不偿失了。”
楚君澜推心置腹的一席话,说的傅之恒既动容又感慨。
“你是个通透之人,难得有女子如你这般将朝中之事想的如此透彻的。”
楚君澜笑笑,不置可否。
傅之恒道:“我稍后便启程,你自己留在此处,可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我自是知道你心里有数的。能伤着你也不大容易,只是……”傅之恒欲言又止,随即笑道:“罢了,待回京之日,若能再吃一次你调制的美酒,你‘绑架’我的事便一笔勾销了。”
这是个美好的祝愿。
楚君澜欣然道:“那就期待着咱们能在京城重见吧。”
“告辞。你保重。”
“后会有期。”
二人相互见礼,傅之恒又看了楚君澜几眼,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回了客栈,将房钱预付了十天的,就带着随行的老驭夫一起赶车回了京城。
这一路风雨兼程,待到六月初四,傅之恒终于回到了京城外的风雅山庄。
山庄中人一见是傅之恒回来,一阵欢呼。
“傅公子,您平安无事?”
“太好了!那女魔头没将你如何吧?”
“那女魔头真是丧尽天良,傅公子这样的好人,却要受这等苦楚!”
……
傅之恒听的满脸疑惑:“什么女魔头?我不过是与朋友出门同游……”
众人闻言都有些奇怪:“难道不是那个姓楚的挟持了公子,强迫您送她出城,然后又将您给绑架去了什么山上囚禁起来吗?”
傅之恒立即明白,楚君澜劫持他离开京城的事已传开了。
“囚禁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出游月余,才刚回来罢了。”
傅之恒的话,听的众人面面相觑。
傅之恒却也不多解释,当夜回了房,沉思了许久,终于是铺开了笔墨纸砚,一篇言辞如刀的檄文一气呵成!
他通篇没用什么缀玉连珠之词、沉思翰藻之句,却酣畅淋漓的将此番去往淮京的所见所闻,尽数宣于纸上。
他将檄文抄了数份,天不亮就在城中数处张贴。
看到文章之人,都似能看到淮京周围那连绵无际的碧绿稻田,更加咂舌于册上只登录三成,另外七成都被贪官贪墨的惊人数字。
“真的假的?那么多的军田,得产出多少的粮食啊!”
“哪个贪官那么大胆,七成的军田都敢贪?”
“傅公子写的,应该不会错。”
“可傅公子不是被女魔头绑架了吗?怎么这会子却有檄文贴出来?”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
……
百姓们议论纷纷,此事就如同长了翅膀,不出半个时辰就飞遍了大街小巷。
傅之恒在风雅山庄,命人烧水,他沐浴更衣,重新梳了头,便坐在前厅吃茶。
有庄子上的人看不过去,劝说道:“傅公子好歹歇一歇,睡一觉,您昨儿一夜都没睡。”
“不打紧。”傅之恒微笑拒绝,“稍后还有要事要办。”
究竟是什么要事,别人自然不懂。
不过不到半个时辰,外头便有人惊慌失措的跑进了傅之恒所在院落。
“公子,公子!不好了!”
傅之恒缓缓放下茶碗,一抬眸,正看到一群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闯了进来。
傅之恒施施然起身,理了理袍袖:“可是皇上传召?”
“正是,请傅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傅之恒早有预料,面色平静的跟随锦衣卫进了宫。
入宫后,傅之恒被带到了御书房。
垂首站在地当中,足等了半个多时辰,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一缕明黄走在当头,另有几个年轻人随同而来,与宫人一般站在了两侧。
傅之恒不敢直视圣颜,亦不能胡乱打探,只撩袍摆跪地行大礼:“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鸿帝并不叫他起身,垂眸看着黑漆桐木桌案上的那张锦衣卫从城中撕来的檄文。
傅之恒便端正跪着,并不敢动作。
许久,景鸿帝将檄文随手往地上一掷,冷哼道:“这字,朕一看便知是你的。”因为看过太多次了,且每次傅之恒都会闹出大事来。
“皇上英明。”声音平静。
“英明?是啊,朕若是不英明,你早就死了千万次了!你说,这等捕风捉影的消息,你是从何得来的!又是谁给你的胆量,让你如此造次,含沙射影朝中忠臣的!还不从实招来!”
景鸿帝的声音分外洪亮,将一众宫人都吓的不敢不抬头,畏畏缩缩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傅之恒也低着头,声音却丝毫不惧:“回皇上,是皇上给草民胆量,敢与揭发此事,若皇上不是明君,草民怎敢如此挑衅贪官污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