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驰电掣,隐心眉像打了鸡血一样驾着马车疾奔,飞过险滩和悬崖,掠过平原和官道。
从午夜到破晓,从清晨到晌午,她毫不留情地甩着马鞭,毫无倦意,要不是赛瑟实在受不了那颠簸,中途逼着她强行休息,否则她换马之后一刻不停地就要继续上路。
“我们已经狂奔了快二十个小时了,”赛瑟虚弱地按着自己的肋部,“隐心眉,这是你第三次换马了。就算你是战神下凡,也该考虑一下你周围那些普通人的境况吧——比如我?”
她手搭凉棚,极目远眺片刻之后转过头来对赛瑟道,“再过三个小时,暮色就要降临,如果现在停下,我们就只能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马小道上那臭烘烘的脏客栈里面歇息,我看过地图,”她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揉皱了的羊皮纸,“从这里再往前四十里地,就是蓝湖城,在那里我们得到更好的补给,住进更好的客房吃更可口的饭菜。”
她像下定决心似的沉吟了片刻,然后把羊皮纸卷起来重新塞进衣襟里,然后转头对赛瑟喊道,“再忍耐一下,到了蓝湖城离女妖森林就不远了,我们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休憩并且深入腹地寻找灵魂熔炉。”
赛瑟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这个急性子的铁憨憨就砰地一声大力甩上车门,那门上的拴差点击中了赛瑟的鼻子。
然而好景不长,前面的路越来越狭窄难行,隐心眉不得不绕路前行,而当她偏离原定路线驱赶马车走到一弯崎岖的山间小道上时,忽然听得咔啦啦一声响,紧接着整个车座猛地往上一弹,她心里顿时暗叫不妙,于是立刻勒住缰绳跳下来查看。
“怎么回事?”
赛瑟也下了马车,两个人低头一摸索,发现车轴上的铁钉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固定用的铁片也不见踪影,轮子中间的缘木往外伸出了一大截。
更糟糕的是,天空从之前的晴空万里变成了乌云密布,蝙蝠扑棱棱地在四围出没,黄昏已经过早地降临在这片大地之上,渡鸦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发出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啼叫。
“不能再走了,”赛瑟说,“今晚只能留在这里找个山洞打地铺。”
“你可以吗?”隐心眉有些犹豫地询问着。
赛瑟忽然回头看着她,眼里突然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怎么?你以为我是威盛凯皇帝就受不了行军露营的苦了吗?”
“哪有。我不是那个意思。”隐心眉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远眺,可是那副被揭穿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从我七岁的时候开始,就经常跟着威盛凯的军队在国内外随军同行……”赛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语调中掺杂着各式各样的情感,有一瞬间他仿佛陷入了过去;然而很快地,他又微微摇了摇头,重拾话头,“总之,你要是以为我是个娇生惯养的皇帝,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你那张脸可一点都不像会在马上风吹日晒,行军打仗的样子,赛瑟。”
“所以说,不可以貌取人,”赛瑟取过隐心眉手里的缰绳,牵着马儿和马车往前走,一边从后方欣赏着她曲线优美的背影,一边开口道,“只不过,自从我登基之后忙于政务,的确是没有再随军出行过;或许,”他细长洁白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或许这几年下来,的确是我把自己给宠坏了。”
“你带着黄金联军和黑铁军开拨贾拉尔的溪谷驻地,不算是随军出行吗?”隐心眉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
“这哪能算开拨,顶多只能算是我带着两队人马出国旅游散心罢了,”此刻的天空已经越发阴沉,他们眼前的地势再度缓慢上升,进入了一个广袤的谷地,赛瑟继续道,“如果早料到尼布甲会给我玩这一出,我就应该多准备点好东西迎接他。”
“这个巴比伦王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我竟不知道他手下的军队简直比野兽还残暴。”
“那是你孤陋寡闻再加上运气不错——你从没有被卖到巴比伦去当奴隶,是吧?否则就凭着你胸口之间的戳记,根本拦不住他们想把你的衣服全部撕碎的欲望。”
此刻,两人两马已经登上了一个平缓的长坡顶,只见远方是林木葱郁的一抹群山,在他们的脚下不远处,可以看见浅灰色的大道绕着山脚蜿蜒而去。
他们的左手边,在夕阳微弱的余晖下,可以看到一条浅蓝色的河流熠熠发光。隐心眉借着有利地形和超强视力的优势,发现在远处烟岚轻掩的巨岩盆地中有一栋被树木和丘尖模糊了轮廓的黑色尖顶堡垒。
她转过头看着赛瑟,后者的目光很明显也落在那个黑尖之上,“我记得地图上对于这一块的绘标,那里应该是叫乌云堡。我们要去那里求宿吗?”
“我们不去。”赛瑟斩钉截铁道,“跟我来。”
从西北方刮过来的晚风带来了雨点,虽然现在势头不大,但是那锅底灰的苍穹和羊毛团般的厚云预示这个夜晚将有的恶劣天气。隐心眉从赛瑟的语气里察觉到一丝不安,她很想张口问,更想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她了解这个人的怪脾气,所以她打算旁敲侧击。
“赛瑟,”她放慢脚步,与他肩并肩同行,“你来贾拉尔很多次了吧。”
“贾拉尔和风灵洗,属于十二国联盟中和威盛凯关系最为密切的两个国家。基本上每次出国巡游,我都会随着使团拜访这两个国家。风灵洗风景秀丽,古迹甚多,贾拉尔则美女如云,纸醉金迷,”赛瑟露出讽刺的笑容,“是个男人都喜欢这里,我也不例外。”
“你对这一带很熟悉吗?”
“比对你的身体还熟悉,”赛瑟忽然转头对她露出一个怪笑,隐心眉对他露骨的挑逗早已有了心里防备,此刻便是脸不红气不喘,就当自己没听见,“不过也有七年没有来过这儿了,现在看起来这里的地貌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你看,”他的下巴指了指前方,隐心眉循着看过去,只见他们右脚下的低地和后面满山遍谷的松树林汇成了一片,“我以前长在那里带着士兵玩骑马杀敌的游戏,那里原来是一片空旷地带……现在看起来有人把成年松树移植到了那里,”赛瑟语气陡然变得森冷起来,“快走,我们必须远离那儿。我觉得有问题。”
赛瑟带着隐心眉遮返进了一条狭长的峡谷,两旁断崖兀岩,幽暗而静谧,古树盘根错节,在峭壁上悬挂斜生。隐心眉自诩是个认路高手,可是眼下却也被赛瑟绕糊涂了,看样子他果然对这里十分熟悉,专拣人迹罕至的偏僻小道行走,眼神如夜鹰一般警觉地扫视着四周,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和之前的放松慵懒截然相反。
“你一定认识乌云堡的主人,是不是,赛瑟?”隐心眉忍不住问他一句。
赛瑟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一言不发,沉默以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冷酷还是恼怒。
两个人默默无声地走了好一会,天色此刻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雨滴淅淅落下,很快地,他们的衣服就淋了个透湿。
就在二人各怀着心事匆匆往前赶的时候,远处传来两声叫喊,先是一声低而悠长的召唤,后是一声尖利而短促的应答。这声音听起来非男非女,不人不畜,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紧接着,一片惊人的大黑暗笼罩住他们,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扑棱棱扇着巨翅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去。隐心眉举目张望,可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那黑暗浓郁得几乎触手可及。
“隐心眉!”伸手不见五指的死黑之中传来赛瑟的呼喊。
“我在这!”她急忙回答,随后她的手腕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攥住。
“我们等着这个东西过去。”她感到赛瑟在自己的耳边低语,他的语气让她感到不寒而栗——这个会飞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刚才那两声召唤,怎么听都饱含着死亡以及邪恶。
黑暗中,时间仿佛停止了,万物顷刻间荡然无存,耳中只听见那巨物扇动着翅膀呼啸盘旋的风声,其后还夹杂着尖利的鼻息声。隐心眉的全身都在发抖,她从不是个胆小的人,可是这样的境况只让她感到毛骨悚然;而赛瑟倒是没有太大的异样,可是他钳着她的右手此刻变得像钢铁一样硬,疼得她几乎叫出声,很明显他正在压抑着自己激烈的情绪。
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那骇人的大黑暗终于消失了,大雨重新落下,刺骨的西北风再度吹起了哨声,空气中满含着泥土和树叶的青涩腥气。
等隐心眉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之后,她看见旁边的两匹马正在焦躁不安地踢踏着前蹄,抖动着鬃毛,仿佛余惊未了想赶快挣脱马车上的轭具,找个灌木丛把自己藏起来。
而赛瑟则是脸色煞白。
“赛瑟!”她挣脱他的手,厉声道,“你必须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乌云堡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垂下眼睑看着隐心眉,良久才长叹一声,用手抹了抹满脸的雨滴,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好吧,我告诉你。刚才那会飞的东西是四翼蛇。而且,”他顿了顿,艰难地再度开口,“我的确认识乌云堡的主人。”
“他是谁?”隐心眉立刻追问。
“这是个女人,是贾拉尔的世袭王族,属于唐泰尔这一脉。她的名字叫温莎公爵夫人。”赛瑟咬着牙根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荡妇以及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