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裕德七年
这一年,自打开春以来到五月入夏,江南江北一滴雨都没有下过,裕德皇帝和大臣们急得团团转,裕德皇帝更是多次祈雨而不得,皇帝从常雩礼到大雩礼,再到斋戒一月多次上表上天祈雨檄文,直到三下罪己诏,统统没见雨滴一丝一毫。
说来也怪,直到裕德皇帝的几位皇子,同裕德帝一同斋戒祈雨后,终于天降甘霖,这普天下的人都说,几位皇子中必有一位是天子的真命继承人,一试就灵验!江南江北,大多雨水丰沛,雨量也刚刚好,可偏有东南一小县雨下不停,这个县就是——兴县。
要说这兴县,地处东南,虽不是富庶之地,但也是鱼米之乡,可偏偏的这个地方就好像是玉皇大帝的玩具,总是被老天爷捉弄,别处风调雨顺,这里非涝即旱,别处旱灾洪灾,这里鱼米满仓,别处春花灿烂,这里阳春白雪……
每每上报朝廷,户部的官吏们都觉得是地方谎报,可每每皇帝派巡抚下查或者体恤又每每皆真,最后,只得把这里的县衙职属归于朝廷,每任知县都是吏部推举朝廷亲派,虽是七品县令,但是吏部备桉从五品,俸禄等皆从从五品。
兴县每年的岁银岁粮也在户部独立造册,一切归公。至于徭役兵役也都直接挂钩兵部户部。但只有一点归于地方,就是文武科举乡试和会试均归于地方,别无优待。
说来,兴县也是天下奇县了。
由于知县的委派是朝廷亲管,兴县的官儿是升的最快的,那些怀揣报效朝廷的官吏把兴县捧成了香饽饽,而那些想捞油水的官儿却是绕着兴县远远的,避之唯恐不及,更有甚者,听到朝廷委派的风声,就自导一处自跌马下,请辞候补推诿不去的。
贪官不去,这对兴县来说是好事儿,至少不似其他地方,有刮地皮的事儿,百姓呢还算富裕,度日不艰。
可这裕德七年,兴县的百姓可是吃尽了苦头,惊蛰一声惊雷过后,兴县的雨就没停过,无论大小,一直就这么下着,小雨还好,百姓尚可生活,大雨就家家户户封门了,都不敢出门,因为春江水已涨,都怕在外被水冲走。
可自从皇帝家祈雨得雨后,这天就更像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大雨滂沱,雨水如泄,已经连续半月有余,不少农舍牲畜舍坍塌,堤坝也多处冲毁,也有不少土地沿着堤坝缺口被雨水冲刷而走,更别提地里的庄稼了,初春种下的秧苗,除了冲走的,其余全被雨水连根浇透,怕是雨停了也不中用了。
兴县的县太爷朱巡更是急的不得了,兴县本就不是个富县,只够温饱有余,原本就靠天吃饭,如今这大雨一折腾,恐怕来年要受穷了,实在急坏了县太爷。
此时,朱巡正组织人排涝,而幕僚的几位师爷们正陪伴着县里的大法师和神婆,为县里祈福,祈求上天赶快把雨水收敛,风调雨顺,这是瞒着朱巡在做法,因为朱巡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神汉神婆的。
而也在此时,县衙的后堂,县太爷夫人也是急的满头大汗,忙里忙外团团转,因为老爷的二夫人要临盆了,连日的大雨县衙后堂也已经多处漏雨,为了保胎二夫人已经搬到了二衙居住。
因为雨水不停,家里已数日不见青菜,众人都靠萝卜干清粥度日,只有有孕的二夫人日常里还有些腌肉佐餐,兴许是吃食上太过清澹了,二夫人肚子里的小家伙待不住了,却选在此时要提前出来,二夫人临盆在即了。
说起朱巡的两位夫人,颇有说头,正夫人因为早年随太爷奔波,受了苦寒,只生养了一位公子,之后就再不能生养的了,如今延续香火都要指望二夫人了,二夫人的这一胎是娶过门后的第一胎,是极重要的,都说女人一胎顺胎胎顺,只要这一胎顺利生产,这朱家长房的香火还愁不能延续?所以众人都对二夫人的这一胎抱着很大希望。
朱巡的夫人是京兆尹翁吉的嫡长女,闺阁名唤如玉,二十有八。说起如玉夫人,就要说一说朱翁两家的渊源。
朱翁两家祖上是同乡,历来有交情,在朱翁俩家祖爷爷辈上,两家的两位公子同年科举同年中第,同年入仕为官,加上同乡之谊,便结了金兰之好。
相较之下,朱家的家学渊源更深一些,朱家老太爷及第排名一十三,翁家次之,三十一。朱老太爷受朝廷重用,因两家有同乡之谊又有金兰之好,朱老太爷一直扶持翁家。
因翁家祖上世代经商,翁老太爷善经济之能,朱老太爷多次不避嫌的举荐翁老太爷户部为官,翁老太爷自是不负众望施展才能,翁家亦得到了朝廷重用,从此两家一直相互扶持,互通有无,几代累积下来,情谊深厚,到了朱巡这一代还结了嫡系姻亲,更是情谊深厚。
朱翁两家虽不是什么门阀望族,但也效力朝廷四代,逐渐成为清流的主力。如玉夫人在朱家的地位自是不必说,单凭她生下嫡长子,就已经把嫡夫人宝座坐的稳稳的,相夫教子自然不在话下。当得知自己不能再生养,为了朱翁两家的前途,也为了朱家长房香火延续,也丝毫不避讳的公然为夫续弦,这样的气度,无疑坐稳朱家的夫人宝座。
朱巡的二夫人万俟氏,闺名清灈,虽不是正室,但也颇有根基,是关陇世家万俟氏的嫡小姐,之所以委身下嫁朱巡做二房,原因有三个,一是关陇世家自前朝隆庆帝开始便备受打压,万俟氏是关陇几个大户中的末流,冲击最重。二是朱巡曾救过清灈小姐的命,清灈芳心暗许,非卿不嫁。
第三个原因,说起来就很狗血了,万俟家族在清灈小姐出生时,给孩子批命,算命先生说,将来她会给一位清流士子填房,这位清流士子前途不可估量,将会成为清流领袖,万俟氏也会就着这位清流新贵复起,再度兴旺。
所以,关陇大户的嫡小姐就委身下嫁给了朱巡,在外人看来,万俟家是没落得一败涂地了。殊不知这其中的缘故。
关陇世家的几户领袖长孙氏、荀氏,郭氏,更对万俟氏鄙弃到了极点,多次在门阀的聚会斥责羞辱,万俟氏虽仍是门阀望族,但已不复前。
如今临盆在即的,就是这位清灈小姐,朱巡的二夫人。
县衙的二衙里传出来女子疼痛的叫声,几位稳婆姥姥也是忙前忙后,丫鬟婆子,更是忙得四脚朝天,一盆盆的热水端进二衙,一盆盆血水端出,足足折腾了一个晚上,却仍然还是没有生出来,外面雨声愈大,房内二夫人的叫声愈加惨烈,好几次,二夫人都疼的晕了过去,稳婆姥姥、丫头婆子们,都苦熬了快二十个时辰了,仍不见二夫人的羊水破。
二衙正堂里,夫人主事,连同几位郎中一同等着备着生产可能发生各种情况的药。
“几位大夫,你们看有没有发自助产一下?”夫人开口问。
“夫人,我和张大夫已经备下了催产药,但是听稳婆描述的情形,应该还没有到服药的时候。”以为花白胡子的郎中说。
“还不到嘛?我家清灈叫的这么惨烈,难道还不能用吗?”
“夫人,如果不介意,我想替二夫人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开口的是以为年轻的郎中,看上去也不过三十有余。
夫人犹豫了下,又看看其他郎中,攥紧手中的帕子,拍下椅子扶手,站起身。
“柯大夫,那就有劳了。”
说着如玉夫人,让丫鬟婆子在二夫人床前支起幔帐,以避男女之别,遂让柯郎中进入产房为二夫人诊脉。
柯郎中一边为二夫人切脉,一边询问着稳婆姥姥们帐子二夫人的情况,大概半柱香后,柯郎中站起身示意已经诊毕,然后退出了内室。
“夫人,小生已经对二夫人的情况了然于胸,二夫人应该是还没有足月吧?”
如玉夫人点头。
“最近的饮食?是不是过于清澹了?”
如玉夫人再点头。
“好。”说着柯大夫刷刷点点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写好后,拿起来递给夫人。
“夫人,各位草庐前辈,我刚才为二夫人已经切过脉了,二夫人体内空虚,有血虚之像,空时近来阴雨饮食不调,天气偏凉造成的。”
几位大夫频频点头。
“我们刚才一起斟酌了催产药方,小生觉得还应该加一味进去,请几位前辈过目。”
说着,柯大夫向所有人展示了增加药的名字,在坐的郎中都频频点头,有几位竟欣慰的微笑起来。
如玉夫人,赶紧拿起手中的药方,只有一味“熟地”还有一行小字,“另配酱肘子两斤”,如玉夫人,看到那行小字也是笑了。原来,二夫人是饿的虚了。
说着,赶紧打发下人,去买药买肘子,一想到,阖府上下已经好久没见过荤腥了,遂让几个小厮再买一整片猪和两条羊腿。打发了小厮,又让婆子们去后院抓老母鸡,随时准备给二夫人生产完炖老母鸡汤。
待小厮抓回了要,买回了肘子,如玉夫人赶紧让婆子切了,端进了产房,热腾腾的肘子香气,唤醒了再度昏厥的二夫人,丫鬟赶紧给二夫人喂饭和肘子,稳婆姥姥们也跟着香香美美的吃了一顿,一顿肘子果然有奇效,二夫人菜色的脸也转了红润,手脚都微微发热了。
饭后半个时辰,丫鬟又给二夫人喂下了催产药,才喂下去,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产房里稳婆姥姥喊。
“破了破了!羊水破了!赶紧端热水!夫人使劲儿啊!”
随着这声音,全府上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可这次,不同于之前,大概一个时辰后,一声洪亮的哭声传了出来。
“生啦生啦!!”丫鬟婆子都叫了起来,两天两宿终是没有百忙。
“男孩女孩?!”如玉夫人急切的隔着门板问到。
“回夫人,是位千金!”。稳婆姥姥带笑的声音传出。
“二夫人怎么样?”如玉夫人继续问。
如玉夫人的话问出,产房里便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