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像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样,莫回头来了两个挑着食盒的人,偌大的食盒压在汉子的身上,看起来两个人有些吃力的样子。他们唯唯诺诺地将食盒放好,乖顺地退到了一旁。钟世威虔诚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佳肴一一地拿出,酒菜就摆放在萧拯身旁的八仙桌上也算是就地取材,钟世威亲历亲为地为萧拯倒上了一杯酒,那谦卑的样子让谁看了都不免佩服起来。
封遥和小蝶仍旧待在一旁,她们时而耳语几句,时而看着这边的情形。只见钟世威端起了就被朝着萧拯一个弯腰致歉,“师弟,这第一杯酒,我自罚。罚我师弟来京城这么久我都没有知道消息,实在是不应该,所以,这杯我先干为敬!”没有人应和,钟世威将第一杯酒一饮而尽。
封遥在一旁撇了撇嘴巴。
“我知道,师弟虽然嘴上不说,可这心中对师兄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怨气。今天,我主动蹬门,虽然没有负荆,可我实属是来请罪的,这第二杯酒,我也是自罚,罚我没有照顾好师弟,叫师弟这么多年受苦!”言毕,钟世威双臂一扬,又是一杯酒下肚。
萧拯仍旧不为所动,只是那冷冽的神色稍微有些缓解,他盯着钟世威,没有阻拦的意思。
“这第三杯酒,算是师弟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叫我……助你一臂之力。当年京城谁人不知萧拯的制香手艺?当年的师弟在京城是何等的辉煌?我钟世威愿意,愿意帮助你重建当年的辉煌!”三杯酒自罚结束,钟世威已是微有凌乱。
封遥一直在旁边冷眼观瞧,她是一个冲动的女孩子是没错的,可她也是一个心细的女子,尤其是在涉及到萧拯和南风这两个她最为亲近的人的时候,她的冲动从来没有贸然实行过。现在的她正在仔细地观察着钟世威,这个钟沐儿的爹的身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好感和信任!在她的心中,隐隐的揣着某种不安,这种不安从钟世威进门开始就没有消退过。
萧拯面前的酒杯一直静静地立在那里,不论对面的钟世威多么的慷慨激昂,它始终就在那里未曾离开。
“这是我当年借用的师弟的配方,这么多年,我一个都没敢用!如今,师弟回来,我物归原主!”钟世威从袖口中摸索出了一沓纸,那颜色已经泛黄,钟世威颤抖地递到了萧拯的面前,萧拯的眼眸在那上面粗略地掠过,内心像是被针尖划过一般猛烈地收缩起来。就是这张小小的字条儿,这是他当年全部的梦想,全部的努力,全部的希望……当一觉醒来发现这个东西没有了,他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从未有过的挫败之感!
它终归就是一个配方,虽然是个宝贝,可终归还是逃脱不了保密这两个字,一旦里面的内容不再是什么秘密了,几张纸而已,有什么要紧的呢?
现在,时过境迁,当这些东西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萧拯觉得有些滑稽!
钟世威颓然地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两行浊泪已然流出,“当年是我归迷了心窍,技不如人还偏不服输。我根本没打算去拿师弟的这些东西,只是想偷偷地学习一下。如果知道这样能叫师弟如此地记恨我,当年我就算再怎么好奇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钟世威捶胸顿足,萧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原谅,钟世威的表演反而有些叫他反胃。
在萧拯的心中,这不是一个可以发家致富的秘方,这是一个证实他自身能力的钥匙。可钟世威,毫不留情地窃取了他的成果,恬不知耻地攫为己有。这些对萧拯来说重要,但似乎不是最重要的。于他而言,情谊,高得过一切!
“几张纸而已,你何必费力劳神地保留这么多年?”萧拯的开口叫钟世威诧然,他看着他,两个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都已斑白了头发。
“萧伯伯还有这样的东西?”小蝶问封遥,封遥咬了咬嘴唇道,“怪不得我爹一直都不再用什么配方,所有的制香他全部用脑子去记……这也是我很不愿意和爹学这个东西的原因……”
“太费脑子!”小蝶一句话差点儿没把封遥气乐了,她一根手指在小蝶的脸上戳了一下,两个女孩子竟然抿嘴笑了。
“这是师弟的心血,我本当物归原主的!”钟世威坚持,诚恳中带着几分猥琐。
萧拯漠然地拿起了纸,轻蔑地瞟了几眼,随手拿起身边的火石,几下敲出了耀眼的火星,当最明亮的火苗蹿起的时候,萧拯将那纸放在了那火苗之上。
几缕青烟,一堆灰烬。
“你这是不肯原谅我了?”钟世威沮丧道。
“从未记恨过,何谈原谅?”萧拯轻轻一吹,落在桌子上的灰烬飘洒地落到了地上,轻飘飘无声无息。
“看来你还是对我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心念念的就是能早日见到你的这一天……可这一天真的来了……我们放佛也回不到过去了……我做过的错事我自己知道,根本不能叫人原谅……可师弟你……不应该这样的就被埋没了。你是有才华的,你的才华远在我之上,你应该有比现在这里更好的条件,你应该施展你更好的抱负……这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一点心意,不是弥补,只是一点心意,还望你不要计较收下!”钟世威掏出了一张银票,朝着萧拯的方向打开递了过去,那上面清晰地写着一万两!
“你猜那上面有多少银子?”封遥问小蝶,小蝶偏着脑袋摇了摇头,封遥愤愤道,“多少银子我爹也不会稀罕的!”
过真,萧拯连看上一眼都没有,他只是淡淡道,“可能在你眼里我这里有些寒酸,可我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宽敞的房子,伺候的下人,堆成山的金银……这些都比不上我现在安逸的日子,伴着我的家人,做着我喜欢做的事情!此生足矣!”
“怎得?你就不想叫师兄心安吗?你就非要用这样折磨自己的方式折磨我吗?”钟世威捶胸顿足起来,封遥噘着嘴巴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小蝶认真地附和着点头。
“心安?想要心安要先有心才行!你还有心吗?”萧拯淡淡一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钟世威怔怔地问。
“其实这么多年我并没有觉得我过得有多苦,生活上的窘迫根本不能压制我,反倒一个问题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当年的你,真的摸不出一个孕妇的喜脉吗?”一句话,钟世威僵硬在了那里,他脸不的肌肉明显地抖动了两下,结巴地问道,“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明白。我原本以为你真的是一时的疏忽,我也原本以为你真的学艺不精。可后来,当我狼狈的出逃,你却在城里蒸蒸日上的时候,我放佛恍然大悟了起来,或许当年的一切都另有原由也未曾可知?你说呢?”既然已经回来,萧拯自然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当年的钟世威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余地,现在的钟世威更不可能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可惜的是,萧拯不是钟世威,他学不来钟世威的虚与委蛇,他会的只是直面相对!
钟世威诧然的眼中掠过了不详的杀机!他撕去了伪善的外表,凶狠地盯着萧拯,脸上露出了凶险的神色。
“他们说得是什么?”小蝶低声问道,封遥也是一头雾水,她摇晃着脑袋道,“我也不知道!”诚然,封遥是不知道的,她只清楚萧拯制香手艺一流,却不知道她的这个爹爹当年也是京城的一名小有名气的郎中。只不过被迫离开之后,萧拯就潜心制香,专心研制胭脂水粉,就算偶有给人治疗类似烫伤之类的疤痕,也都只说自己是个卖胭脂水粉的,从来没有把自己看作是一个郎中!
“怎么?这个问题师兄很难回答吗?”看着钟世威的面目,萧拯反而慧心地笑了,他相信,这才是他钟世威本来的面目。
“这么说你回来是来找我报仇的了?”钟世威狠狠道。
“不是报仇!是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萧拯的手指在酒杯中轻轻搅动,醇香的酒味飘满了小屋。他笑了,自信,淡定,从容地微笑,放佛这阴暗屋中的一抹阳光。
“你确定凭你现在的一切可以打败我?”钟世威轻蔑地环顾着屋子,他的眼神最终落在了萧拯朴素的粗衣上,这里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以卵击石,萧拯是何等的可笑!
“不但确定,而且非常有信心!”
“你这样说话很容易激怒我!你知道,我被惹怒了的后果!”钟世威霍然起身。
“钟老爷还真是不好惹!不过我这个人就喜欢尝试一些刺激的东西!”
“那好,既然师弟这么说,那我们就拭目以待!”钟世威将桌上的银票收好,愤愤地向着房门的方向走去,当经过封遥和小蝶的身旁时,他满是仇恨的双眼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随即,连同送食盒的两个汉子一起走出了莫回头的大门!
“好走,不送!”封遥清脆的嗓音响起,钟世威微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几个人的声音消失在白色的暮雨之中!
萧拯仍旧坐在那里,看着钟世威发怒,看着他离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