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司嗔嗔过得特别不好。
每日加重的利息不谈,温启华在朝堂处处针对她给她冷脸不谈,武帝那时不时看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让她每天都恍惚自己的脑袋即将不保。
她知道的太多了。
虽然她说自己没有算出来什么,但是帝王向来敏感多疑,何况还是残暴惯了的武帝。
哥哥还没举事呢,她就要脑袋不保了。
谁说钦天监是个混吃混喝等死的部门?
明明就是个每天提心吊胆,得过且过的部门。
司嗔嗔迷迷糊糊的走回司家,眼前一阵阵发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司腾腾那圆润的包子脸,哭的像个熟透的烂桃。
“姐姐!”
司腾腾见司嗔嗔睁开眼,欣喜的跳了起来。
司嗔嗔爬了起来,揉了揉脑袋,只觉得依然头晕脑胀得很。
“这是怎么了?”
司腾腾委委屈屈的一头扎进司嗔嗔怀里,闷声闷气道,“大夫说姐姐是忧思过虑,累病了。”
“腾哥儿,今天的大字写完了吗?”
司嗔嗔心中暗叹,她虽向来单薄,却强健的很,如今前有温启华添堵,后有虎视眈眈一言不合就要摘了她脑袋的武帝,能不累么?
司腾腾圆滚滚的身子一僵,讪讪的离开了司嗔嗔温软的怀抱,别扭道,“家中如今只有我一个男子汉,姐姐病了,腾哥儿不能安心写大字,要照顾姐姐。”
“腾哥儿真懂事,但业精于勤荒于嬉,去把大字拿来,一边写一边照顾姐姐好吗?”
司嗔嗔虽知弟弟没有撒谎,但还是忍不住提点一番,如今腾哥儿正是塑造好习惯和自律性的年纪,若是松了,以后想紧起来恐怕就难了。
“这样子,姐姐会开心吗?”司腾腾突然一本正经的问道。
司嗔嗔一愣,随即笑道,“这是自然。姐姐的愿望,便是腾哥儿有出息!长大后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那我这就去拿笔墨纸砚。”司腾腾开心极了,这些日子司嗔嗔一直忧心忡忡,心事重重的,看起来十分焦虑,刚才大夫走前还说,要开心,才是最好的良药。
司嗔嗔怔忡的望着司腾腾圆滚滚的扭着小身子跑出去,突然想起那日张德妃房里的一盆盆血水,只觉得浑身发凉。
张德妃如何且不提,可那肚子里八个月大的孩子,确确实实的是武帝的骨肉。
可武帝竟然,下了这番狠手。
醉仙散是什么,不只会毒死胎儿,还会让女子此生,再无孕育的可能。
一个女子,还是后宫的女子,没有孩子傍身,失去生育的可能,何等残忍。
更何况,明明还有一个月,便能见到孩子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果真不假。
司嗔嗔垂下眼帘,这样的君主,难怪哥哥那般看淡名利的人,会选择这样一条没有退路的选择。
“姑娘,你醒了!”圆圆端着煎好的安神药走进来,看到坐在床头发呆的司嗔嗔,欣喜不已。
司嗔嗔回过神,闻到那药味儿,只觉得恶心的很。
打小她就不喜药。
昔日她还在江南时,每每一丁点的小问题,温启华就如临大敌一般,猛灌她药,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一命呜呼。
虽十分夸张,可温启华那眼里眉间的恐慌和紧张,却让她无比甜蜜。
淡淡的自嘲一声,司嗔嗔摆了摆手,“拿下去罢,不过是进来朝堂纷繁了些,不碍事。”
“不行!”圆圆和刚走进来的司腾腾异口同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司嗔嗔。
司腾腾放下东西,接过圆圆手里的药碗,缓缓上前道,“姐姐不乖,生病了当然要喝药。”
“……”司嗔嗔只觉得十分无语,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
是了,先前腾哥儿生病不肯喝药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接过司腾腾手里的药碗,司嗔嗔无奈的一口气喝完,嘴里的苦涩,不知为何,远不及心里。
“姐姐真乖!”
“……”
次日上朝,司嗔嗔头重脚轻,喝了药不见好,过了一夜反倒是更严重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日她没有揭穿武帝,害的张德妃的孩子和李后蒙冤而死所遭到的报应。
钦天监监正皱眉,看着摇摇晃晃,脸色苍白的司嗔嗔,低声斥道,“你昨晚做贼去了?”
“……”司嗔嗔喉咙又痛又痒,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不理会监正的“关切”。
文武百官来齐,武帝才慢悠悠的出现,一番唇枪舌战后,早朝结束。
司嗔嗔呼吸沉重的看着各种表情的官员,只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人性更捉摸不透了。
温启华一如这几日,当司嗔嗔不存在,彻彻底底的忽视和冷淡。
前几日还觉着温启华是先抑后扬,今日却觉得莫名的委屈和心塞。
司嗔嗔叹了口气,摇摇晃晃的走出大殿。
外头伸长了脑袋等待的小平子,看到司嗔嗔后,恭敬道,“司大人,惠妃娘娘有请。”
司嗔嗔揉了揉突突乱跳,跳的她呼吸紊乱的太阳穴,只觉得胸口的焦虑更甚。
“劳平公公带路。”
小平子担忧的望着司嗔嗔,犹豫道,“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无妨。”司嗔嗔强打精神,刘惠妃突然找自己,定没好事,十有八九是为了那一日张德妃的事,自己若是推拒,指不定那刘惠妃怎么想,又怎么吹枕边风了。
如今她被逼到风口浪尖,前后左右,已无路可走。
锦绣宫内,刘惠妃表情冷淡的看着跪在地上已有一刻钟的司嗔嗔,不紧不慢的用花汁染甲。
十指纤纤,骨肉均匀,白皙娇嫩。
“瞧,本宫只顾着染甲,差点忘了司大人呢,快快请起。”
司嗔嗔扯着脸皮赔笑道,“谢惠妃娘娘。”
“今日本宫宣你前来,是为了那日占卜之事。”顿了顿,刘惠妃满意的看了看染好的指甲,笑道,“本宫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那日,你占卜出了什么。”
在这深宫里,没有人,比刘惠妃更了解李后,更懂李后了。
从还在家中当闺秀时,两人就已经势同水火,争相比较到嫁给同一个男子后,越发不可收拾。
李后率先怀上了皇子,因此稳坐皇后宝座,而她也因慢了一步,从此与那宝座无缘。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斗了大半辈子。
那日,起初她也是头一个怀疑李后干的,可当院正和统领出现后,一切太过顺利和巧合,加之皇后眼里那实打实的气恼和震惊,更是让她觉得这件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假设真的不是李后做的,那这个真正的凶手会是谁?
刘惠妃不能不紧张,也不能不害怕,对方在暗,她在明,且不知不觉得被对方利用了一番,彻底扳倒了李后。
如此厉害的敌人,若不知是谁,那便是一把嗜血的长剑,抵在她的脖颈上,说不定哪天,就稀里糊涂的没了。
司嗔嗔心下一个咯噔,暗叫不好。
“微臣不明白惠妃娘娘的意思,那日,微臣确实是占卜出凶手就在房内,但微臣才疏学浅,根本占卜不出是何人所为。”
刘惠妃半信半疑的观察着司嗔嗔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虽本宫与皇后不合,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还是在的,这几日夜夜梦回,皇后和本宫诉说冤枉,这才多此一问。”
拿鬼神之说吓唬她?
司嗔嗔心下无语,面无表情道,“惠妃娘娘心地善良,把世人都看的太过善良,可惜微臣能力有限,实在占卜不出什么结果,况且当日院正和禁卫军统领都指正了废后,想来凶手便是废后无疑了。”
“是吗?”刘惠妃深深地望着司嗔嗔,恨不能拆开她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刘惠妃正想开口,司嗔嗔却已经吃撑不住,晕了过去。
刘惠妃不由得大怒,不想回答她竟装晕?
“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
“……”
十杖下去了,司嗔嗔依然一声不哼,脸色白的惊人。
刘惠妃蹙眉,心中暗喊不妙。
想不到这司池迟,竟是真晕过去。
正思索如何处理时,温启华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待看到那一动不动的司嗔嗔时,脸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汁来。
刘惠妃讪讪的看了眼温启华,尴尬道,“一场误会罢了。”
温启华冷冷的看了一眼刘惠妃,打横抱起司嗔嗔,运起轻功赶回了温府。
司嗔嗔这一晕便是三日三夜。
这三日,朝堂变了又变。
先是不知怎的传出了刘惠妃质疑当日张贵妃早产的事,然后又传出了刘惠妃滥用私刑,重责朝廷官员,把人给生生打个半死过去了。
据说若不是温丞相偶然经过,恐怕就得打死了。
武帝勃然大怒,将刘惠妃打入冷宫后,准许了司嗔嗔七日养病,却不料,这司嗔嗔直接就晕了三日三夜未醒,想问点什么都问不出来。
恼的武帝恨不得把锦绣宫都给拆了。
温启华衣不解带,照顾了司嗔嗔足足三日,在听到府医说已无大碍时,这才疲倦的将司嗔嗔送回司家,沉默离去。
关于张贵妃的事,他已经查的一清二楚了。
她也是运道不好,硬是被卷了进去。
想到武帝的性子,温启华冷冷的凝住嘴角。
御书房内,长年累月的燃着龙涎香,深入骨髓的威严让人莫名生畏。
武帝若有所思的望着进来后安静的喝茶,半个字都不言的温启华。
“说吧,何事?”
顿了顿,想起自己批了司嗔嗔七天假,莫不是作为对头的温启华因此不满了?
想到这,武帝率先道,“司池迟虽只是个九品,但好歹是文官,此番是他倒了霉,若是朕不批假休养,他也没办法上朝。”
温启华闻言,淡淡一笑道,“皇上误会微臣的意思了,微臣是来告诉皇上一件事。”
“哦?何事?”武帝放下笔,颇感兴趣的反问道。
温启华不言,上前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后,行礼告退。
武帝的目光在轻轻碰到纸条后,便再也挪不开。
期初的清淡也变成了凝重,最终又松散开来,纸条随着火焰化为灰烬后,武帝的眉间平坦下来。
“钦天监监正一直想告老还乡,如今两鬓发白,朕也不能强人所难才是。”
武帝似是自言自语一般。
第二次早朝时,钦天监监正一如既往的请求告老还乡,而武帝,却是出人意料的同意了,还同时升了司嗔嗔的官儿。
如今,司嗔嗔已经是八品芝麻官了。
虽然是接替了老监正的位置,但好歹算是钦天监部门里最大的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