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六声牛角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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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骊骆瞠了瞠目,玉瓷面上尽是讶色,“父亲的意思是您此番回京是因为窦骁扬的帮衬?”她着实想不到窦骁扬竟会瞒着自己去到御前为古钱求情,昨儿明明还同那窦骁扬见过面,他只字都未提起此事。

“不错,听蜀江衙司总辅杜大人说,是窦大将军在御前为我求的情。也是了,圣上对窦大将军一直颇为看重,窦大将军开口求情,圣上多少不会驳了他的面儿。”

“那女儿明日过大将军府一遭,窦大将军替父亲您求情,咱们理应上门致谢一番。”傅骊骆梨涡浅笑的端盏吃茶,心里却闷闷的有些堵。

那窦骁扬这样悄不声息的就把事情给办了,便是一声招呼也不同自己打,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等明日见着了他,她自是要问个清楚。

“致谢是应该的。”古钱搓掌行到檀木椅上坐下,眯着眼正色道:“等窦大将军从锦州回京,为父同你一起前去大将军拜访。”

窦骁扬此番下锦州是奉了圣上旨意去办差的,总归得在那耽搁些时日。

似是想到了什么,古钱眉间的郁色愈发积了好些。

白净葱指扯着绢纱袖口处的兰花结的玉绦儿,傅骊骆胸口好似荡着一股子气,不上不下。

窦骁扬离京的消息,她更是从未听过。

这如今还要在旁人嘴里得知,亏的她上次还在御前请了婚约,如今看来他窦骁扬根本就没把自己放眼里!

傅骊骆轻轻“蒽”了声,便起身退下。

看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古钱想劝说一二,又不知怎么开口,心想着她定是近日身子乏累,了了嘱咐了几句暖心之言,古钱吩咐一旁的李嬷嬷送她回逸风阁。

“大小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瞧一瞧?”跟在她身后的李嬷嬷见她眉尖似蹙,面色苍白,忙的抬眼去问,可话一出口,李嬷嬷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小姐自己精通医术,哪里还用得着到外头请大夫!想来是自己多嘴了。

傅骊骆呐呐的摇头,扯着唇角笑着让李嬷嬷莫送。

李嬷嬷见她这般执意,便笑着躬身下了东面游廊阶口。

秋雨渐歇,正午的日头透过薄云落了满庭,给先前的清爽习习带来丝丝燥热。

仰头看假山下那颗歪脖子杏树,傅骊骆徐徐行过去,湿沁沁的树梢在细碎阳光下左摇右摆,些许湿滑不小心坠入她莹白的脖颈里,颤了颤身,她心底那股子淡淡的落寞感愈发胀大。

“小姐,你站那做什么?”知叶提着漆木食盒从院子里步出来,刚一抬头,便看见自家小姐立在杏树下发呆。挽着食盒,知叶大步过来,似是没察觉到傅骊骆阴郁的眉宇,只笑嘻嘻的道:“今日是处暑,奴婢一早去东市采买了好些脆嫩的莲子,又把前几日沈嬷嬷从梅县老家带来的红豆合着煮了红豆莲子羹,晨起用冰镇过的,刚给小姐您送了去。小姐快去尝尝看。”

前阵子伏天暑气太盛,看自家小姐茶饭不思,整个人都消瘦了好许,这知叶见了很是焦急,遂挖空着心思做最时兴的膳食为她暖胃。

傅骊骆朝知叶一脸诚挚的小脸看过来,敛了心下闷堵的气儿,她扬起头弯弯眉眼:“你有心了。”

知叶是后头来的,虽不如蔓萝跟自己的时日久,但她亦很衷心,不仅是她,连着逸风阁那几个婢子都很是不错,性子也都坦率单纯。

想来这也是自己的福气。

“小姐,您今儿前脚刚离府,那窦大将军就来了,他身边的那个槿侍卫还给蔓萝带了‘锦诊坊’的芙蓉桂花酥,这会子她们正吃的起兴呢!”知叶抬手帮傅骊骆拂去细肩处的小水珠,望着傅骊骆鸦羽般的睫毛,捂嘴轻笑道。

眸子闪了闪,傅骊骆清着嗓子喃道:“是了,他今儿过来定是同我辞行的,我既不在府中,便也横竖怪不到他去。”

想着那窦骁扬替古钱求情、去锦州办差两起事情皆不告诉自己,傅骊骆先前还一肚子怨气,时下想想,倒是自己狭隘了!

他今儿前来,定是有事同自己讲,顺道过来辞行。

微风徐徐,吹乱了她鬓旁的碎发,傅骊骆抬手捋到耳后,望着知叶明媚的笑了笑,心底豁然舒畅了好多。

傅骊骆徐步行进院子,撩帘进去,蔓萝和秋棠正窝在外室藤床上推牌九,藤床旁的小圆几上摆着各色吃食,内里靠墙置放的四方大卧榻上,茹茗端坐上头,专注的做着绣活儿,两个新来的小婢女正俯身在清扫,见傅骊骆打身进来,秋棠忙的起身拉她坐下,笑嘻嘻把圆几上的骨玉蝶子递到傅骊骆跟前:“这是槿同将军特意送来给蔓萝姐姐吃的,小姐您快尝尝看,味道很不错。”

秋棠本就是个促狭鬼,望着面色羞红的蔓萝,她故意把“特意”两字咬的重些。

傅骊骆随手捏起一块酥糕,轻轻咬了一口,笑着望向蔓萝道:“果真不错,想必是晨起刚出炉的,槿侍卫对你还算有心,这定是他赶早去买的。”

蔓萝跟那侍卫的事情,这逸风阁的人都心知肚明,遂傅骊骆也不替蔓萝藏着掖着。

退一百步来说,纵是自己跟窦骁扬修不成正果,如若那槿同真心待蔓萝,自己亦会成全了他。

众人见自家小姐又提起那槿侍卫的好,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姐,你们...”蔓萝羞的脸通红,抬手挠了身侧的秋棠一把,遂又汲着鞋拨帘入了内室。秋棠见她恼了,便忙的跟上去示好,“蔓萝姐姐切莫恼,总归姐姐和槿将军的事情,是过了咱大小姐的眼的,姐姐你是不知道,妹妹我当真是羡慕都来不及呢!”

外室里的傅骊骆和茹茗听着都轻声笑起来。

从雕花架上端来黄铜水盆,茹茗拿帕子湿水后给傅骊骆净手,“知叶姐姐前头刚送了碗冰镇过的软粥过来,小姐用完再小憩一会儿。”

傅骊骆笑着颔首。

待用过了绵粥,傅骊骆觉得倦意又上来了。

许是怕惊扰了自家小姐的午憩,众婢子顽笑了会又都去了外室掬着。

薄槿纱幔翻飞,傅骊骆换了身寻常绸衫侧身躺在拔步床上小睡,蝶翅长睫微动,一会儿的功夫,她便睡了过去。

直到耳边突的响起几道沉闷的声响:“嘶...嘶..嘶...”

傅骊骆猛的睁眼,蜷着手臂坐起了身子,眉心陡然皱了起来,拨开金钩幔帐,她探身去汲绣鞋,顾不得身上衣衫不整,蹙着眉梢只往外室赶,蔓萝忙的卷帘奔进来,差点跟傅骊骆撞个满怀,稳重身子,傅骊骆凛了心神去问:“可是布惊台上的牛角号响了?”

蔓萝瞳孔一敛,咧着唇瓣惊道:“听着是呢!且还响了六声。”

芙蓉面上骤然一惊,傅骊骆晃着神,道:“六声么?”她睡的朦朦胧胧听的不甚真切,倒委实不知那布惊台上的牛角号刚响了几声。

“布惊台”位于北奕皇宫西南门秋水殿的正殿宝顶上,一直由布司大人主掌,按照北奕规制,天子王公以及二品以上的贵人和重臣们离世,“布惊台”上的牛角号会按规格奏响。天子薨逝,牛角号撞九下,代表九九归一,万物归元;其他皇室宗亲包括皇后及二品往上的后妃、宗亲王爷、世子等皆是六下,再往后的二品重臣是二下。

定了定心神,傅骊骆咪眸转身朝云榻行去,提着嗓子,凝眸坐在榻沿,“近日,也未曾听说过宫里头那位贵人有疾呀?敢情是听错了么?”

外头的秋棠和茹茗前后进来,咂着舌道:“是响了六声,奴婢们趴在窗棂子上听的真切。”

所有人一震,顿时寂下。

扣着榻沿起身,傅骊骆沉眉立在雕花窗下,窗棱子被突如其来的劲风袭的噗噗作响,一阵猛风灌入,吹的她香腮发冷,打眼朝外去瞧,只见先前还阳光细碎的天儿此刻已阴云卷卷,纵是午时,也叫人看不真切庭中的一花一木。

许是又要变天了!

大内皇宫 椒房殿

数十名内侍宫人齐齐整整的跪在白玉香砖上,抬帕子捂嘴,众人嘤嘤的躬身垂头闷哭着,穿白布锦衣的楚嬷嬷抿着唇,眼睛通红的跪伏在七尺见宽的沉香木圆床边,用力攥紧手心,她嗓子沙哑的低声叫唤着“娘娘”。

风起幔动,挂金钩悬着的红凌宝罗帐飘飘荡荡,帐上遍绣金珠银线的牡丹花大势轩开,在殿中宝顶上明月南珠的照耀下,熠熠辉辉,甚是晃眼。

透过绵薄的宝罗帐往里,着金色丝绸镶大红祥云凤舞宫装的女子正卧在天蝉冰锦被上,她莹白的双手交握着,满头青丝平铺在水仙花开的如意枕上,银盘似的圆润丰满脸颊微微透亮,双目紧紧阖着,朱唇上染着的口脂潋滟生光,蓦然一看,神色倒也安详,若细细瞧她眉眼角布着的青黄颜色,却让人心头一寒。

“母后...”一道细微的哭腔自东侧的琉璃山水屏风后传来,身量颇小的恒亲王宇文景泰小脸通红的奔过来,身后跟着一身黑色朝服、玉带团纹的威严君王。

朝翻飞扬起的帐幔掠了一眼,北皇宇文凌雍面色冷峻,深邃的目光一一从众人头顶悬过,紧绷的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殿中的空气顿时冷凝。

众人止住哭,只把头伏在冰凉的白玉砖上。

大气都不敢出。

宇文景泰越过众人,抬起憋的红通通的小脸朝身后静默的父王看了看,遂颤着胖敷敷的小手撩开幔帐一角,俯身过去,抽噎了几声,终是忍不住的侧身去摇床上的人,大声哭喊道:“母后,您醒醒,皇儿回来了母后,母后,您醒醒啊....”

小皇子搞不懂,晨起他去国子监上学时,母后还好好的,她还笑着跟自己说,今儿她亲手做自己爱吃的雪花碧玉酥糕,让自己用心听讲,他乖巧的应是,听着寒大儒甚是乏味枯燥的之乎者也,八岁的宇文景泰第一次用心的记下,只为了回来看母后笑晏赞他上进,谁知,还未到下课时间,他宫里头的主管大监侯公公便沉着脸面告诉他,他的母后皇后娘娘突然在椒房殿薨逝了。

“母后,母后...”宇文景泰伤心欲绝的伏在一动不动的母后慕容悠悠身上,小小的手掌在锦被上拧成一个拳头。

素黄清雅的绞纱幔子悬在半空沉浮,迎着卷进来的冷风飘来荡去。

大殿内气氛凄迷,哀声戚戚。

有胆大的宫人险些跟着哭出了声。

伏在床脚伤心的快要断气的楚嬷嬷爬上前,老泪纵横的泣道:“殿下,您快莫哭了,娘娘要是知道殿下如此伤心难过,她走的亦不安心。”

缩着颤巍巍的手,她蠕着干涸的唇瓣又道:“殿下想吃的雪花碧玉酥糕,娘娘在殿下走后便做好了,时下正在西偏殿的多宝槅里存着...”话未说完,楚嬷嬷嘴角一抽心痛的昏厥了过去。

宇文凌雍暗眸一凝,挥手吩咐身后的内监把人带下去。

闻言,心中大痛,宇文景泰泪如泉涌的揪着床幔玉穗子恸哭,“母后,皇儿以后一定用功读书,不惹母后生气,母后您快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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