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慢慢停了。仓州城附近太岳山的山脚, 天色暗淡, 草木幽静, 从远处慢慢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声音微弱, 但能听出人数并不少。
随着脚步声的递进,一张脸从树枝后探了出来,双眼木愣, 眼珠子陷在眼框内, 动得迟缓, 像是被摄去了心魄。从上到下看,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布衫和裤子,光着枯瘦的双脚,凝固着血迹的脚踝处被噬肉锁绑着,牵出了一根长长的锈迹斑斑的铁链子。他的身边跟了不下二十多个像他一样的尸傀。
手中拽着噬肉锁,打扮得体面些的有两人, 都是魔神宗的弟子,牛头马面一般, 赶着这群活死人往前走。
落在最后面的一个尸傀是方才险些逃出去的, 别的都是捆了脚, 就他一个被绕了两圈的噬肉锁捆住了颈脖, 模样也最为凄惨,拖拽在地上,沾了一身泥泞。
“有消息了?”走在前头的“牛头”问道。
走在后面一点的“马面”身上沾了不少雨水,显然是急匆匆的从岷州赶过来, 声音喘息不定:“尤阳煦忍耐不住对上了孔家小公主,给问出来了,宗主大人猜得没错,魔冢现身仓州。”
“果真如此。”
幸好南边的结界提前布下,闻人家暂时插不了手,皇城那边也不会那么快就得到消息,唯一要顾虑的是北边。
“牛头”思忖了一番,握紧了手中的噬肉锁,瞧了眼黑咕隆咚的天色,不走了,“就在这儿吧,你来布阵。”
至今都无人知道魔冢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千年前由孔家负责镇守,从此孔家的命脉与魔冢有了关联。
“牛头”猜测,魔冢大概是一道能打开的缺口,与早已消失于世间的妖魔相关。
据传,孔家曾遭受过魔族狂热信徒的报复,族内最受看重的嫡女孔灵被魔修重伤过,差点丢了性命。
“……你怎么还不布阵?”他微微偏过头,催促道。
两人都是元婴期修为,但此刻都刻意压制着身体中的元气波动。
“马面”的修为略低一点,他对即将做出的决定犹豫不决,“我们不会真的把魔冢召唤出来吧?”
“不可能,就凭你我,还有这二十几个太岳宗的活死人?知道你想法简单,可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点……你忘记了宗主大人怎么交代的吗?”
魔神宗这些年崛起得太快,根基不稳,前阵子在北域的动静又闹得太大,引得各方侧目,就连宗门内部都出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
这一次,他们要做的便是借着魔冢现世的由头,将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敌人全部剿灭。
“马面”的神情态度仍有些犹疑,“宗主大人的话我记得,但……”
“没有但是,”“牛头”打断了他的话,教训道,“我们虽然出自屠神峰,可祝华他到底只是大长老而已,真正的需要尊敬的只有宗主他人家一个。如果大长老真的做出什么来,我想宗主是不会再留情面了。”
他话说得干净果断,脸上带着愤慨之情,对自己口中所说之事坚信不疑。
在几年前对太岳宗处置一事上,宗主与大长老开始有分歧,直到二脉三脉选择修魔,两人之间的意见摩擦越来越大,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人人都道祝华曾阴差阳错救过魔神宗宗主狄玉龙一命,狄玉龙才对他多有礼遇,至于当初祝华为何选择留在魔神宗当这大长老,这背后的原因却无人知晓。
黑暗的环境下,气氛压抑至最低,天边像有血光浮现,转瞬消失。
周容有所触动地抬起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他已经闯入了仓州的地界,正赶路时,一种心悸的感觉突然跳了出来,他知道,可能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情体验,他一时间竟因吃惊而停住了赶路的步伐。
在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双眼之前就蒙上了一层晦暗之色,大脑仿佛也被什么东西蒙蔽住了,思绪打断,眼前出现了一幅幅可怖的血腥画面。来仓州前被他无情屠戮了的宗门再次浮现,除此之外,似乎还能听到人的求饶声音和看到剑割破喉咙鲜血喷洒空中的场景。
周容微微抬了下眉,熟视无睹的任凭幻境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心情恢复了冷静。这些事都是他亲手干的,他不介意再回忆一遍。
他很快察觉到了是哪里不对,屏住呼吸。
空气中散发的味道带着微弱的甜腥气……是蛊毒。不知不觉地就扩散到了他的血液当中,以至于才会在眼前出现幻觉。
但事情很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周容不认为单是空气中丁点儿的蛊毒会影响到自己的心智,刚才的心悸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仓州城内肯定还藏着别的什么秘密。
元气顺着经脉,蒸发掉了血液中的蛊毒,周容撇去杂思,往秦家的方向赶去。自从十多年前他被仇家追杀,和护着他的长辈在仓州城内走散,他便没有再踏足过这里。也许是少年时流亡的遭遇,令他对这处地方并无好感,心中只剩下警惕。
他和尤阳煦私下有过协定,但并不想遵守,在城门口被他踩碎的那块令牌说明岷州出事了,他又杀掉了钱哲茂,魔神宗可能待不下去,在走之前他要尽快将李粲然找到。
就在周容往秦家御剑飞去时,古灵门的几艘云轿也落地了。
秦家大厅之中,前一刻还在逞能摆威风的六脉峰主宿阳拉下脸来,他察觉到了这股强横气息的靠近,正是冲着自己这儿来的。
不能再待下去了……
宿阳想到,感觉哪里不太对。
一个秦家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扑倒在地,哆嗦着身子道:“少……少爷……”
秦怜说道:“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
宿阳正与秦家众人周旋着,本打算着要替死去的弟子讨回公道再敲打秦家少爷几句,此刻却心生了退意。
小厮抬起头,眼神惊慌,声音跟着发着抖,说出刚听来的消息:“魔魔冢,现……现世仓州了。”
“你说什么?!”宿阳一拍桌子,不可置信道。
秦怜的表情也跟着变了,联想到什么,低声切齿道:“不好。”
而在大厅后院,好不容易从秦家禁地翻出了一张炼蛊术密卷,正往怀中藏的李粲然动作停顿了一下,表情懵逼,“哈,什么玩意儿?”
……请问魔冢是什么东西?
他不就去禁地偷了张卷轴吗,怎么感觉出来就跟不上你们的对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