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蓓尔梅尔街的福尔摩斯宅邸后, 迈克罗夫特立刻去书房取了几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准备带到部里去研讨。
在临出门前,他环住妻子的纤细腰身,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和额头,然后才不舍地离开。
裴湘望着男人急慌慌的背影, 心中有些奇怪, 即便是十万火急的情况下,这位也该是从容不迫的,怎么离开得这么匆忙?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夫人,按照你和先生的吩咐, 二楼东侧的主卧已经重新收拾出来,并且打通了左右的相邻房间,成为了一间新的主卧套间。并且, 壁纸和地毯也换了新的图案和颜色,您要上去看一看吗?”
“我的吩咐?”裴湘轻轻挑眉,随即便意识到, 改动卧室这件事肯定是某人先斩后奏的小动作, “怪不得出门的动作这么迅速……”
“夫人?”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的管家出声询问。
裴湘浅笑着点了点头:“走吧, 去看看新装饰的房间。杰拉尔德, 辛苦你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处理许多的杂事。我猜, 汉普斯特绿地那边的宅邸也做出了相应的改变?”
“是的,按照您和先生的吩咐,重新装修了卧室。不过, 那边比较宽敞,我让人直接打通了三楼的两个大套间,用一种东方风格的木质隔断代替了原先的墙壁。”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二楼的东侧。
裴湘在新收拾出来的主卧里转了一圈,发现房间里的摆设装饰都很符合她的审美,嘴角就一直噙着笑意。
她在新房间里换下旅途衣物,简单洗漱后,重新穿上居家的轻便裙子,然后坐在窗边的桌子上给卡洛琳夫人回信。
在信里,裴湘说她明天就去阿灵顿街的格拉斯顿公馆拜访,但不会在那边住下,因为迈克罗夫特最近会比较忙,她需要体谅一下早出晚归的丈夫。
果然,当天夜里,裴湘都已经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了,大忙人才轻手轻脚地躺在了她旁边。
嗅了嗅带着薄荷味道的清新水汽,她懒懒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靠了过去,含糊问道:“几点了?才忙完?”
“快十二点了,最要紧的几件事处理完了,快睡吧。”
“嗯,你明天早上几点起来?”
“七点钟,亲爱的,我猜你想陪我一起吃早饭?”
“好吧,记得喊我。”
“喜欢新卧室吗?”
“不错……感觉你已经计划好久了,有些东西不是几天就能搞定的。”
嘴唇被细细亲吻了几下,耳畔传来很轻的笑声:
“我的夫人,在火车上的时候,你一直看着我……”
裴湘哼了一声:“只能看着有什么用?”
这话彻底点燃了卧室里的缠绵气氛,轻薄的夹被翻飞纠缠,偶尔有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从床幔里传出,一直到天色微亮,某人才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于是,福尔摩斯先生独自一人吃了早餐,临出门前,他又返回卧室亲了亲睡得香甜的妻子,才拿着帽子和手杖离开。
快到中午的时候,梳妆打扮完毕的裴湘坐上了双轮马车,带着礼物去阿灵顿街的格拉斯顿公馆拜访。
她进门时,小妹妹安妮和弟弟爱德华都等在客厅里,看到她走进来,安妮高兴地起身迎向她。
“多莉丝姐姐,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明明咱们都住在伦敦,却好像隔着大西洋似的。”
“我出去度假了,亲爱的安妮,”裴湘露出甜蜜的笑容,“迈克罗夫特陪我去的,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其中有新式的泳衣,我瞧着新鲜有趣,就买了几件。”
“是杂志上的那种两件套吗?”简·格拉斯顿走进客厅,正好听到裴湘的话,便笑着搭腔。
裴湘点了点头,把即将订婚的简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简,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喜悦,这很好,说明你喜欢你的未婚夫。你知道,我可担心了,就怕有一天,你领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公爵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告诉我说,你听从了父亲的安排,成了尊贵的公爵夫人。”
简·格拉斯顿又气又羞地瞪了一眼这个长姐,心想她都结婚两年了,说话的风格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不曾想,爱德华这次站在了裴湘这一边,他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之前也担心这个来着,还好,向简求婚的西塞尔先生今年才二十九岁,脸上也没有多少皱纹。”
安妮连忙补充了一句:“其实已经三十了,我听他的男仆说,西塞尔先生上个月刚过完生日。”
“喂,你们三个!”简·格拉斯顿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卡洛琳夫人笑吟吟地走进来,柔声问道:
“简,怎么了,时刻注意仪态,可不能因为要订婚了,就表现得太过兴奋。”
裴湘立刻走上去挽住卡洛琳夫人的手,抢先开口:
“就是,我们一直在恭喜简,简就可高兴了,哎呀,我还没有见过那位西塞尔先生呢,听说之前一直在国外当外交官。妈妈,他长得怎么样?帅气吗?有多高?头发和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众人重新落座,耳中听着这一连串的多莉丝式询问,都忍不住笑起来。
说实话,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位任性简单的姑娘嫁给福尔摩斯那种稳重绅士后,不仅没有被婚姻生活束缚住活泼跳跃的思维,反而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多莉丝式的热情,可见她的日子非常幸福,被丈夫保护得非常好。
“菲利普·西塞尔先生的身高和你父亲差不多,茶色的头发和眼睛,模样十分英俊。”卡洛琳夫人温声解释。
爱德华笑着打趣:“确实十分英俊,多莉丝,西塞尔先生的长相就是你以前欣赏的那种类型。不过我记得,去年圣诞节的时候,你已经向全家人宣布过,迈克罗夫特的长相已经是你的审美新标准了。所以,我猜你见到西塞尔先生的时候,仍然会觉得对方的模样不够有吸引力。”
“天啊,爱德华,什么人能和我的迈克罗夫特相比呢?塞西尔先生只需要和其他普通男人比较就好了。”
“矜持点吧,多莉丝。”爱德华露出无奈的表情。
裴湘没再搭理他,而是转头询问卡洛琳夫人:“妈妈,家里明晚有舞会吗?迈克罗夫特应该是参加不了的,他这几天都要被粘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了。不过,只要再等几天,他就能和我一起过来了。”
卡洛琳夫人自然消息灵通,她早就从格拉斯顿伯爵和其他人的嘴里听说了最近的时局变动,也知道长女的丈夫这次应该要高升了,自然不会计较女婿在舞会上的缺席。
“你们……这次出门度假,相处得如何?”
“我们玩得很开心,”裴湘语气轻快,“不过,在外面还是没有家里舒服,折腾了这一趟,我算是理解迈克罗夫特不愿意出门远行的想法了。”
卡洛琳夫人点了点头,此时也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询问孩子的事,就没有再多言。
女婿前途光明是好事,但是,卡洛琳夫人更关心女儿的婚姻生活是否稳定幸福。
这两年来,她的这个长女倒是有一些长进,听说都是迈克罗夫特抽出时间亲自教导的,为此,夫妇二人还减少了许多社交活动。
也不知夫妻二人是怎么商量的,多莉丝倒是挺听话,没有特别闹腾,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风景如画的城郊别墅里,据说在认真练习钢琴和学习法语。
对此,卡洛琳夫人心情复杂,她想到自己和老伯爵十几年的努力,也不曾让多莉丝对学习生出一份热情来。没想到迈克罗夫特一出手,就把人哄劝得服服帖帖的,虽然进展缓慢,但是,到底让她的性格沉静了不少。
然而,让卡洛琳夫人说句良心话,即便是性格沉静了一些,多莉丝在才智和眼界上也是有所欠缺的。
她有些担心浅显简单的多莉丝笼络不住丈夫的心,特别是在伦敦这个充满声色·诱惑的繁华城市里,迈克罗夫特又日渐位高权重,心思深沉。
卡洛琳夫人的暗自担忧只持续了不到两天,她很快就发现,也许,她担忧的对象应该调换一下。
因为在格拉斯顿家举办的舞会上,二女儿的未婚夫菲利普·西塞尔把他的朋友布里奇男爵介绍给了多莉丝后,这位早年丧妻的男爵明显被多莉丝的外貌吸引了,他开始隐晦地献殷勤。
这位布里奇男爵是一位十足的美男子,据说身上有希腊血统,他的五官深邃古典,眼神沉郁专注,再配上苍白的肤色和颀长的身材,让他很容易获得异性的好感。
裴湘和布里奇跳了一支舞,然后就婉拒了他的后续邀约,找了几位熟悉的夫人小姐聊天消遣。
布里奇男爵凝望着裴湘的背影,慢慢收回迷恋的视线。
菲利普·西塞尔端着酒杯走近他:“布里奇,她对你没有多余的情义,换个追求对象。”
“你看到她那双绿色的眼睛了吗?西塞尔,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的喜好的,之前的那些……和这位一比,全都是劣质品。”
听到朋友的话,菲利普·西塞尔朝四周望了望,确认附近没有人能偷听到两人的谈话,才缓缓开口道:
“这倒是事实,不过,那些人出身卑微,怎么能和格拉斯顿家的女儿相比。可惜,布里奇,这位大小姐已经嫁人了,你没有机会了。”
“只是嫁人而已,我的挚友。”亚瑟·布里奇的笑容有些奇异,眼中浮现出一种炙热的光芒。
“西塞尔,你看这舞会上,有多少位骄纵放·荡的贵夫人在偷偷观察你和我?我想要的女人,总会对我投怀送抱的,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眸,早晚会属于我。”
西塞尔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布里奇,她的丈夫是福尔摩斯,你别招惹对方。”
“福尔摩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
“是的,最近要往上走一步的那位福尔摩斯。”
布里奇的神色里终于多出了一些郑重谨慎的意味,但不过片刻,他就冷冷哂笑:
“正巧,他的手伸得有些长了,该让他记住一些教训的,福尔摩斯先生必须知道,不是谁的账目都可以查的。”
“所以,你真的要向福尔摩斯夫人献殷勤?是因为她的绿眼睛,还是要警告她的丈夫?”
“两者兼顾,西塞尔。”
“但愿你别闹出什么丑闻来,我听说,这位大小姐的性格比较任性直接,并不是隐忍温顺的淑女,我怕……到时候你会脱不了身。”
布里奇微微一笑:“我不需要脱身,只要她永远有双翠绿的眼眸,并生机勃勃地注视着我,我就高兴了。看到她,你知道我有多后悔之前浪费的那些日子吗?我竟然为了那些次等货,错过了最美的一个。”
“我理解,”菲利普·西塞尔饮了一口酒,“我最近也遇到了一个上等品,可惜,她的出身不行,我没有办法娶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布里奇,血统高贵又符合我们挑剔口味的女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运气不错。”
“是的,最妙的是,她是福尔摩斯的女人。”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布里奇,你出手的时候顾及一下我的立场,最起码,在格拉斯顿家的人看来,我应该是不知道你对福尔摩斯夫人的心思的。因为,若是我知道了,我肯定要阻拦规劝你的。”
“我明白,放心吧,西塞尔,不会毁了西塞尔家族和格拉斯顿家族之间的联姻的。你在你妻子的眼中,肯定是清白正直的好青年。”
两人谈话期间,脸上一直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看上去就是两位教养良好的先生在谈论一些事情。谁都不会猜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既卑劣又可耻。
裴湘和舞会上熟悉的人寒暄过一遍后,又和一位言语幽默的老先生跳了一支舞,然后就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打算放松片刻。
没多大功夫,准妹夫菲利普·西塞尔就和他的朋友布里奇男爵走了过来。
两位男士向裴湘询问了迈克罗夫特的近况,并表达了想要进一步结交的意愿。
裴湘并没有顺势对二人发出做客邀请,反而语气轻快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这些先生们聚在一起,总是喜欢谈一些枯燥无味的话题,还没完没了的,好像不谈论一个晚上,大英帝国就要完蛋了似的。放心吧,再过几天,你们就能在格拉斯顿府上看到我丈夫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尽情谈论,对了,我弟弟爱德华也喜欢这些无聊的话题。”
虽然没有如愿得到登门拜访的机会,但是布里奇男爵凝视着对方神采奕奕的翠眸,觉得眼睛的主人怎么看都是可爱的,他立刻逢迎:
“确实,男士们的话题应该在俱乐部里说完的,若是在宴会或者朋友聚会的时候还喋喋不休,肯定要招人厌烦的。而且,我们说得再慷慨激昂,也解决不了具体的问题。”
裴湘得到赞同,脸上笑意更盛,她转头对菲利普·西塞尔说道:
“西塞尔先生,你交朋友的眼光真不错,我好久没有听过这么谦虚有礼的话了。两位先生,既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别在舞会这么欢乐的地方思念严肃稳重的福尔摩斯先生了,快去和淑女们跳舞吧。”
布里奇男爵语义双关地柔声问道:
“我能得到夫人的垂青吗?”
裴湘咯咯一笑,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行的,男爵阁下,我答应过迈克罗夫特,不给在场的男士第二支舞的机会,之前已经和你跳过了,我不得不信守诺言。”
说完这话,她笑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菲利普·西塞尔,忽然露出一个快乐的表情:
“哎呀,西塞尔先生,我还没和你跳过舞吧?你得现在就邀请我,要不然,我就去和简告状,说你风度不佳,为人木讷,竟然不懂得邀请舞会上最美的女人共舞。”
菲利普·西塞尔连忙道歉,并邀请裴湘跳下一支舞。
裴湘自然点头答应,笑得没心没肺。
她的某些名声很响亮,所以,西塞尔和布里奇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嫌弃和防备,只当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而已。
等裴湘和菲利普·西塞尔一起跳舞的时候,她的表现也不愧对于草包美人的绰号,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偶尔会犯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偶尔会嘲笑某件事,但是语言却很浅薄。
等到一曲结束,西塞尔真心觉得,和这样的女人相处起来实在太累,永远不知道她的下一个话题是什么,还不能说太多的实话指出她的谬误,以免伤害到她的敏感情绪和脆弱自尊。
西塞尔“落荒而逃”,他的朋友布里奇男爵似乎还想留下来聊天,却被卡洛琳夫人巧妙地拦住了。
裴湘的身边再次清净起来,但她的心情却没有舞会前那么轻松了。
通过刚刚的东拉西扯,反复试探,裴湘已经可以确定,那位准妹夫西塞尔先生是知道布里奇男爵的心思的。可是,他非但没有阻拦的意图,还打算假装不知情并在暗中支持对方。
——这样的态度,就说明西塞尔是认同布里奇勾引有夫之妇的。甚至,他认为这种事很平常。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西塞尔和布里奇能成为朋友,有些观念必然是一致的,所以,简·格拉斯顿到底是怎么眼瞎看上这种男人的?
——还有,他偶尔流露出的那种高人一等的冷酷是怎么回事?
舞会结束时,迈克罗夫特来接裴湘回家,因此,他和西塞尔、布里奇两人打了个照面,双方礼貌地谈了几句后,就互相道别了。
车上,裴湘靠在迈克罗夫特的肩膀上闭目养神。
“刚从办公楼出来?晚上吃得怎么样?”
“嗯,处理完文件后,发现时间刚好,就过来接你回家了。晚上的食物还行,和部里的人一起去了哥罗德餐厅,主菜是牛肉,酱汁儿一般,但他家的樱桃派不错,下次带你尝一尝。”
“好,对了,你认识布里奇男爵吗?”
“嗯,之前见过一面,他在外交部门做事,前些年一直出使欧洲,负责贸易谈判,去年才调回来的。”
“怪不得我之前没有在伦敦社交圈里见过他,他今年三十多岁了吧?”
“三十五岁,他和菲利普·西塞尔的关系很好,两人都在外交部门任职。西塞尔是今年年初回到英格兰的,在一次舞会上认识了你妹妹,然后很快就开始追求她。”
裴湘皱了皱眉头:“这两个人有问题,我感觉很不好。”
迈克罗夫特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之前查过一次帐,涉及到布里奇,不过,追责到布里奇的一名副手身上后,线索就全断了。据说两人之前共事的时候就有矛盾,所以那次查账反而让布里奇得到了更多的信任。”
“据说的事情可做不得准,说不定你让布里奇损失了一个左膀右臂和一个小金库。”
“是啊,那次我懒得细究,没想到,他还非得让我刨根问底。”
裴湘弯了弯嘴角:“你看出来了?”
“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的夫人一向魅力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