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便惊诧的回过头。
果然是尤应沂突地奔了进来,一把扶住萧琴,然后问:“你没事吧?”神思恍惚的她全身一震,他已经着急的检查她脸上的红肿,意外的幸福感立刻从心底涌了上来。
闵夫人开始大声的哭泣了起来,那几似哀号的声音让尤应沂这才意识到闵夫人还在。
听着她大声哭喊着:“都是没良心的!都是没良心的啊!!”这才住了手,回过头来。
“母亲!”萧挺忙上前为闵夫人顺气,然后闵夫人泪水纵横的将他一把推开。
“如今谁都盼着我死!连萧府自家人都盼着我死了啊!”
萧琴没有理会闵夫人,仍旧激动的望着尤应沂,然后看着他憔悴的脸和沉静的眼睛,盯着正在床上撒泼的闵夫人,没有一丝表情。
“应沂……”她的轻唤使得他猛地转过脸来,望了她半晌。然而刚出现时的焦急与激动却都消失了,他只是转身在闵夫人面前跪下,难得的屈膝。
“舅母,请恕尤应沂不敬之罪。一切罪罚都算在我身上,放过萧琴吧。”
闵夫人仍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尤应沂的神情看上去也没有半点认错的意味——虽然他嘴上是那么说的。然后萧挺轻拍着闵夫人,一边对尤应沂和萧琴说道:“三姐姐,尤表哥,今天母亲病重所以情绪不好……”
“我不想要见到他们……”闵夫人望着萧挺哭叫着说:“让他们出去!我不想见到他们!出去!让他们都出去!”
“好好好……”萧挺无奈的说着,然后望了望绿儿,再歉疚的望了望尤应沂和萧琴,道:“绿儿,把他们带出去吧。”尤应沂便和萧琴一同站起,走到了外面去。
然而闵夫人只有说过让他们出去,没说过就赦免他们的罪。于是绿儿把他们带出去后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就在这里跪着吧!等夫人心情好些了,再进去请罪吧。”
萧琴讪讪然不情愿的跪下,尤应沂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在她身边跪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从河阳回来后的那一天,他们携手共同承担柳枝之痛的那一天……
跪在室内,尤应沂神情清寂,偶尔用瞥一眼萧琴。
看得出,她还是很想和他说话。而他也能够发现她憔悴的脸色。心里虽然不是没有心疼与愧疚,然而怔了怔,他还是低下了头。
是昨晚说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再也没了花前月下的资格。”不过她也问过:“那如果我不在意呢?”
紫云楼硕大的晕黄灯影,似乎比月亮更加明亮。他望着她因悲伤而含泪的双眼,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那么恐惧,那么小心翼翼,不是那日在芦花丛中时气愤失望的委屈。
看着这样的她,他仿佛也就要在突然之间,就屏弃一切了。然而常年的礼教还是很坚定的告诉他,不可以!
于是他跟她说:“对不起,萧琴……我也不愿意……”他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让我去得知一切吧。到底怎么样,到那时再议。”
然而现在的他确实得知真相了,完完整整的真相了。
舅父的书房里。他没有找到他批漏出去的信件,然而却在无意间得到了他与别人合谋,趁此机害死父亲的证据。
然后他听到她带着淡淡幸福的声音说:“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嗯。”
萧琴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然而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尤应沂从她的语气里猜出了她此刻的表情,又觉得有歉意。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他对不起她。如果是他可以为萧琴承受她所受的责罚,他愿意,多严重他都愿意……只要她仍能笑,就像他们初认识的那个她……
“那你……你打算怎么办?”
他沉默,没有说话。不知是因为没有答案,还是不想让她知道。只是在听到她话语的瞬间,眸中流出一抹浓浓的伤怀。看着他俊秀的侧面,萧琴突然觉得有些心灰,然后苦笑了一下问:“你一定……会报仇吧?”时光仍然慢慢地从他们的头顶上方流淌而过。萧琴和尤应沂都维持着原姿势跪在地上,没有一丝的动静和变化。他在想他的心事,她也在想她的,想他们的未来,他们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兴许,这也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跪在一起了吧,于是也没有抱怨。
锦绣地衣,在大堂内柔软的铺展。紫绡帘,轻盈得就像清晨的薄雾。秋风在大堂内空空洞洞的穿过,撩动着嵌玉的金炉中冉冉升起的香烟。不知过了多久,却是在暮色降临,应当用饭的时分,萧明达和萧文虹一并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仍旧跪在地上的萧琴和尤应沂,听到了他们接近的脚步声,都警惕了一下。
“怎么跪在这儿?犯错误了?!”
萧明达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淡淡地撂下了这句话,一直走到正堂的方向席地坐下。萧文虹的面色中依稀带着疲惫,看到萧琴和尤应沂的时候,眼中浮起了些略带复杂的情感,然后也走到父亲身边坐下,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了?”
“是闵夫人罚我们在这儿跪的。”
看着尤应沂低沉着脸的模样,萧琴低声地说。
萧文虹轻呼了一口气,但是也只能默默地望着她。然后萧明达轻咳了几声,亲自上前搀扶尤应沂和萧琴:“起来吧,两个孩子们。”
一切都应该是和蔼而融洽的。然而手指刚接触到尤应沂手臂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他轻轻蹙起眉头,将扶他的手避开了。
萧琴冷冷的随着父亲的搀扶而站起身来,虽然自己对父亲也心存反感,然而如今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是微微一颤。
萧明达收回手,仍旧静静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尤应沂,然后看到他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刚才那仿佛是鄙视和厌弃般的行为被那诚挚明亮的眼神所替代:
“……舅舅。应沂愿意为琴儿担负所有的责罚,请舅舅饶过琴儿。”
萧明达的神情这才松缓了一些,萧文虹也松了一口气,然后萧明达直起身来,慢条斯理的说:“应沂,仍然是那句老话,你和琴儿在一起,却把和阚姑娘的婚事给退了,既对不起你父亲母亲,又对不起人家阚姑娘一片心意。这种事,你尤家做不得!我萧家也做不得!实不相瞒,今天紫微省的官员已经来看过了我萧家的两个女儿,因此这次为众王选妃,很可能会有琴儿的一份。”
尤应沂和萧琴都震惊的抬起脸,萧琴望着萧明达的眼中折射出惊异到不可思议的光辉。
萧文虹用厌烦到带着些恨意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然后听到萧明达继续说:“至于应沂你!我已经向阚家再谈婚事,希望能再次撮合你和阚姑娘的姻缘……”
“不!!”萧琴倏地站起,然后大声喊道:“我不要做什么什么王的妻妾!!”
不论是尤应沂还是萧文虹都默默地望向了她,然后听这她继续强烈的反对道:“我绝对不要参加选妃!我不要做……!!”
“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萧明达断喝道:“这是关系萧家的荣辱命脉,萧氏的富贵前程!再说名单就将递上去了!待得陛下看过之后,就会有人来给你画像裁衣!而且你和应沂的事已经破坏了人家阚姑娘的幸福!难道你又过意得去?!”
“我……”
“人家阚姑娘和应沂本来就是一对,你去凑什么热闹?!”
萧琴气得脸上赤红,然后回头望向尤应沂。他的目光那么沉黯深静,静得就像深不见底的海水,然后心里的痛楚伴随着绝望层叠卷来。曾经尤应沂也曾担心过她会被迫选妃的,但是那时他也说过,就算她真选上了,他也会带她……私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满心涌上的酸楚中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暗示——你还能带我私奔吗?然而他没有任何反应,却是萧明达继续喝道:“反正事情就是这么定了!就算你连个奉仪都选不上,也得嫁个门当户对的贵族子弟!或者进宫伺候陛下去!决不能和应沂在一起!!”
她盯着他的时候能发现听到这句话时,神情终于也忍不住颤抖了。萧琴瞬了瞬目,仍然望着他,泪水不觉的蒙上视线。然而她不想再在父亲面前这么丢脸。只是吸气回过头去,忍下泪,用那样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父亲。
萧文虹怔怔的望着她。很显然的,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他自认在朝廷中关系处理这种事情还绰绰有余,但始终,江还是老的辣?
他看着萧琴慢慢退后,轻轻地吸气,一点一点收敛脸上那些负面的神情,心底也不禁刺痛。他也没想到父亲会出这一招,然后看到了萧琴挥泪回头朝苑外疾奔而去。
萧文虹想要追上前,但是因为身份问题,他只能让她走,独自继续坐在原地。
再望向尤应沂,萧琴跑了出去,他看上去没有任何反应。刚才那刹然神情的颤抖也似不存在一般,是瞬息之间的事,他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