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诗冷冷一笑,看着简秋被带走,便也重回到椅子边坐了下来,宛若从没发生过这马事一样。
阚夏青撅了撅嘴,也在椅子上坐下。望着简秋离去的方向,觉得失望的同时,一抹担心也渐渐地浮了起来。
“她就是不愿意回来。说什么,就算是要离开,她也不会回萧府,而是直接离开。”萧文虹叹息道:“我也有问她,秦婶婶的事怎么办?她说是她自己去找。我想……生病的人情绪不太好,是正常的吧?她现在连下床都困难,要离开童府实在是太难了。我也不好勉强她……”
萧如诗也因为饿不住,早早地把饭给吃了,没有坐在饭桌上,倒也让尤应沂和阚夏青讨论这件事便利了不少。此刻听萧文虹这么说,阚夏青便担心的问:“那怎么办啊?”
“不知道。明天我还要去童府。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去吧?也好劝解劝解她。还有应沂。”
“我不去。”尤应沂说道,抬起眼来十分坦然:“我这个人不会安慰人。还是你们去吧,我在家里给你们安排安排即是。”
“那是小菱的工作啊老弟。”萧文虹没什么好情绪,说话也就不客气:“还是和我一起去吧!”
“不要!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那算了,”萧文虹也没心情勉强他:“阚姑娘,我们俩一块儿去。”
阚夏青再望了尤应沂一眼,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却是不经意间,突然想起了那日在慈恩寺求得的签文。
曲折葛藤怨,路断云崖深。望断无秋信,雨后掠飞虹……
仍旧是暮落时分,阚夏青和萧文虹一同到达了童府。这一次,小厮直接把他们引到了江雅秀的灯影舍,一番通报之后,两人双双候在外面。
江雅秀正和侄子童璩顺在灯影舍中聊天,听说萧文虹来了,便和童璩顺一并站起来,往灯影舍外走去。
童璩顺仍旧是第一次和萧文虹见面时的那身打扮,灰色文士的装扮。见着萧文虹,便装模作样的打揖,却实在算不上有什么美感。看到阚夏青也在,江雅秀也有些奇怪,同时想到那日自己问萧琴是不是喜欢尤应沂的话语,望着阚夏青的眼神,微微划过了一抹悠悠冷光。
然后她微笑,向阚夏青伸出手,说道:“没想到阚姑娘也来了。萧大人你爱妹心切,就先去见她吧。阚姑娘,不若和我喝杯茶?”
固然阚夏青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劝解萧琴,但是江雅秀有此邀请,她也不好拒绝。望向萧文虹,他也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便点了点头,对江雅秀微笑,和她一并走进了灯影舍。
灯影舍里陈设得十分华丽。铺地的波斯红地衣,华贵的铜木屏风,以及各种放在紫檀木的架子上的古董。枣红色的纱帘,宽敞干净的房间,风吹过,纱帘便从高高的天花板上触着地悠悠飞舞。童璩顺知道江雅秀在这种时候不喜欢他在身边,也就引着萧文虹一并往芳暮轩去。
阚夏青一边环顾着灯影舍的布置,隐约也觉得这是童府的整个格调,华贵逼人。
江雅秀带着阚夏青穿过重重的纱帘,绕过橘红色的刚燃起的烛光,慢慢地上楼,然后到了一个房间前,拉开格子门,宽敞的室内,几名丫鬟正跪坐在地衣上整理茶罐里的茶叶。
江雅秀素喜茶道,于是在自己的灯影舍里布置了一个茶室。然而这茶室却没有丝毫茶室应有的清雅气氛。她在门前换上木屐,走到茶案前坐下,望着阚夏青止步在门口的眼神,微微一笑,凤眼里折射出诡异的光,一边在丫鬟端来的铜盆里净了手。
“阚小姐一定很奇怪,这明明是茶室,为什么却要布置得如此华贵。”
阚夏青听她直接这么问,有些意外,然而还是一笑道:“是有些奇怪。”
“那阚小姐喜欢宫廷茶艺吗?”她微微偏头问,双眸灿亮如星。
“曾经学过一点点。”
她便也提了裙摆在门口换了木屐,然后随着她一并走进这间宽敞的茶室里来,在她的对面坐下。江雅秀已经开始备器,将茶具从丫鬟们端上的托盘内拿出,放到茶案上来。阚夏青不明她这么做是何用意。她刚才不是说,有话说的吗?
再端详了一下梳双鬟,为江雅秀端茶具的丫鬟们。不难发现,童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十分认真谨慎,应该也经过很多的训练。从江雅秀进来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丫鬟们已经能够完全按着她的意思取来各种茶具来完成主人的目的了。主仆关系这样分明的丫鬟,她只有在皇宫里才见过。
江雅秀再在一旁的古典木架上拿了一罐大红袍茶,开始鉴赏茶饼。阚夏青默默的望着,然后看着她开始灸茶、碾茶。
阚夏青预感到了一股不一般的气息,同时敞开的窗外突然刮来了含着雨滴清香的微风,风雨欲来,江雅秀也开了口:
“宫廷茶艺,就是应该在这样的茶室里进行。这是我父亲生前告诉我的。”她轻轻的说着,开始筛茶,动作十分优雅娴熟。
阚夏青的目光微凝,猜想着她要聊的是什么。和宫廷的气氛有关吗?这……思忖间,她也有些不安起来。江雅秀开始侯汤,再没了刚才那俏丽活泼的气息,整个人都显得阴戾起来,一边抬起了头:
“阚小姐此番前来,是为了说服萧姑娘,回萧府的?”
阚夏青望着她煮茶的秀丽的脸,也不怕她到底要说什么,便立刻回答道:“是。”
江雅秀又良久的不说话,仿佛只是在烹茶,直到汤沸之后,投盐之时。才微微的笑道:“阚姑娘很聪明,必然知道我带你来这儿谈话是什么意思。骗局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最容易让人明白的,揭露骗局时更应该如此。”
阚夏青微微一震,她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不止窗外,就连室内,也充斥了那山雨欲来的气息。然后江雅秀开始置茶兑汤以及分茶,一边笑道:“阚小姐对萧小姐真是尽心尽力,也是为了您的夫婿吧?”
“这……自然不是。”
“不是他提出的?”
“不是。”阚夏青仿佛舒心的笑了笑,“是我自己要来的。”
江雅秀举起了为她盛好的茶杯,敬过去,然后微笑道:“尤公子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如此宽宏大量。换了我,苦心去挽回丈夫的爱人,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正是阚夏青接过茶盏的瞬间,手微微一颤,一张俏脸旋即惨白,江雅秀冷淡的望着她的神色,然后看着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情,将茶盏放到了茶案上。
“阚姑娘不肯相信吗?”江雅秀歪着头,悠悠的问:“尤公子和萧姑娘两情相悦,已经好久了吧!前日尤公子去寻萧姑娘的时候,可是大雨滂沱,尤公子连伞都没有打,直接就跑进了花丛里。”
阚夏青震惊的抬起眼:“花丛?”
“对!”江雅秀微微一笑:“我刚好在场。他在花丛里找了萧姑娘一个下午,却不知萧姑娘倒在了花丛里。他们如此心有灵犀的选择了同一个地方……要不是因为怕城门关了。他回不了石浦城,被你识破,他恐怕还会继续找下去吧!”
阚夏青震惊的眼色被了然替代了开来。怪不得,怪不得她会等了一个下午。
但是……她还是不敢相信……更诧异的是,应沂居然骗了她……如此的骗了她……
江雅秀看着她眼中泛起的一圈水滴,然后微笑道:“或许阚姑娘确实是大家风度、恩怨分明。实际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也是不忍再看到阚姑娘被蒙在鼓里而已。而且……尤公子也有选择自己的幸福权利。”
阚夏青几乎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灯影舍的。舍外飘着雨,飞飞洒洒,落在她的脸上,沁心的凉。她一出门便走进了雨里,然后听到江雅秀的诧异呼叫她名字的声音,她便茫然的回过头,江雅秀一边让丫鬟为她撑开了伞,一边把将她拉到屋檐下来。
“真是的,你没看到正飘着雨吗?从这里到芳暮轩还有好长一段路,这么走过去,不感冒也难,还怎么劝萧姑娘?”
阚夏青怔了一怔,回首望向已经被雨滴洒湿了的地板,在灯火的辉映下呈现出晚霞般的蒙黄,才想起下雨应该打伞。然而内心却是那样的钝痛,似乎与外界一并隔离了起来,无法触碰任何,这雨也仿若不存在。她便伸手去接雨滴,然而手也立即被江雅秀拉了过来。
她拉着她走下阶梯,一边道:“这里路滑。我恰好也要到芳暮轩,就和你同行吧!”
她们一并在雨幕下踏着交错迂回的长廊到了掩映在芭蕉中的芳暮轩。阚夏青远远地望着那灯火通明的轩内,想着自己即将见到的躺在病榻上的少女,想流泪,但是却流不出来。除此之外,望着轩窗倒也没有任何感觉。江雅秀也望了她一眼,看到她眼中的茫然似是冬日布满大雾的早晨,便拍了拍她的肩。
“你不是要当说客的吗?快进去啊。”
说着她自己领先走进了轩里去。阚夏青低了低眼,轻吸了一口气,也迈进了这夜色中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