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枚大飞叶有三枚侵身。深入骨髓的痛。在蓝袍人冰冷的手指下,萧琴无力地被他往后甩出了几步,踉跄着退到栏杆边上。
暗器一枚在右臂,一枚在左肩,一枚在右肋下三寸。鲜血沁红了白衣,她恐惧的抚着左肩的伤口,然后用更恐惧的方式望着昏倒在地下的萧文虹,见得蓝袍文士带着黑影人们围过去,低声在说着些什么,而自己的思维却仿佛在麻痹、麻痹……什么都听不进去。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耳边才突然丢来了一句:“把她也绑起来!估计是萧文虹的人!”然后就被人一把拽住,麻绳一圈一圈地绑起来,再被抬着,一下子扔到一个马车厢里去。
放下车帘,遮去所有的光线,颠簸开始,黑暗袭来。
只能隐约感觉到身侧有一个人的呼吸,沉沉地,和她躺在一起。
马车似乎驶向了山道,摇摇晃晃,颠簸不止。萧琴昏昏沉沉地躺着,能听到身边轻微的的**,呓语。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但是听得出是个男音。
然而此时此刻,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恍恍惚惚的听着,觉着时间仿佛凝滞,道路漫长得没有尽头。难受,不知怎么,很难很难受。
“小姐不过去吗?”
“不过去。由你们把他们送过去就可以。”
“那……怎么处置?”
“不放能跑了他们,得看牢,还有找个好点的郎中给他们看看。刚才是为了任务,但是他们——尤其是萧文虹,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
“是。那么朝廷那边……”
“没事!表兄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三天以后我去看情况,就这样!”
传来一声嘹亮的马嘶,一群马匹的蹄声得得如奔雷,在耳边传响着,滚滚远离而去。
萧琴蹙了蹙眉,头沉得要命,却仍然支撑着坐了起来。车帘轻轻地晃动,射进来一丝微薄的光线,估计已经黎明。车厢外面,守卫成群,都骑在马上。接着听得有人喊“出发”的吆喝声,随即马车继续驶动。
萧琴颤抖了一下,重新躺上坚硬的车板,抱紧双臂身子,突然发现冷……好冷……
萧文虹醒来的时候,随着全身虚脱般的酸软,微微撑起身子。脑袋钝钝的,打斗时被划开的伤口也有些火辣辣的刺痛。但还是脑袋最不舒服,昏昏的想吐。
从窗纸间射进的光线,是皎洁的月色,现在应该是深夜。
然后他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并且自己也被放置到一张柔软华贵的床上,盖着干净的被子。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突然觉得有些口渴,他便掀开床被要起来。然而脚才刚接触到地面,便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属于少女的低吟,在不远处的什么地方,呢喃着:“冷……”
萧文虹一愣,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为什么会有女子的声音。
在床边找到木屐,穿上后他便下床往声音传来处走了过去。
室内实在昏暗难明,月光也是淡淡的。因为对房间不熟,他总是会不小心碰到东西,尤其是在刚绕到室内左厢的那一段的时候。房柱和纱帘挡住本来就单薄的月光,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也正是在纱帘垂落之处,搁着一张竹榻。显然是临时搬进来的,没有任何搭配的屏风和装饰物,摆的地方在室内也显得很不协调。
他的脚被竹榻轻轻地绊了一下,回头的瞬间,隐隐约约的发现有一张竹榻,以及榻上隐约是白色的一片衣角。
萧文虹立刻想起了被那蓝袍文士一下拉到身前的少女,年纪看上去还小,不过就十六七岁左右……然后他心下一颤。
赶忙转过身,纱帘正垂在她的身上。他连忙把纱帘一下拉开,接着看见了正在昏睡中的萧琴。光线暗暗的,他看不清她的相貌。在品竹楼的时候情势变得太快,虽然打了个照面,然而仍旧没有怎么注意到,虽然印象里,好象长得还不错。
而现在他疑惑的也不是这个。那大飞叶虽然击中了她的身,然而他不是很会发这玩意儿,且当时距离太远,固然打中了她,也不至于到昏迷不醒的地步。而那大飞叶也是不可能下毒的,要下也不会下什么厉害的毒。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指抓起了萧琴的手腕,凭着曾经半通晓的一点医疗知识给她诊脉。碰到肌肤的那一刻,感觉到那火辣辣的温度,面对这不难解释的症状,他也很容易的就明白了一半。再将手指搁到她的额上,便更加确定,是发烧。
剑眉蹙了蹙,望望姑娘的衣服。好象没有破洞的痕迹,是重新换了一件的,且隐隐弥漫着些药味,想必伤口是上了药了。
那她的烧是什么时候发起来的?怎么不治?而且让她躺在这样的地方,连被子都没有,这样下去怎么了得。
想要把她抱到自己床上,然而立即也想到了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自己睡哪里?何况,男女也授受不亲啊……
从榻前重新站了起来,在榻边徘徊了一下,再回首望了望她模模糊糊的身影。也就没再多计较,重新回到床边把自己的被子抱到了萧琴那边的睡榻上。翠锦的被面,在手中有柔滑的触感,抖开锦被,他亲自给她细心地盖上。
将被子轻轻掖紧,少女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眸光微微一闪,忽然间想看看她究竟像什么样子。
他重新走到自己床榻前的桌案边。案上有火折子。他拿起火折子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找到了床侧的一盏雁脚灯。走上前,将灯芯点燃,举起灯火朝萧琴悄悄走过去的刹那,因为新奇他的嘴角微微泛起一抹笑意,仿佛怀着多大危险一般的小心。
纱帘又垂了下来,遮住了少女的一半脸。萧文虹安静地走过去,这样和女子见面的方式实在很希奇。
轻吸了一口气,他在她的榻边坐下,一边拂起了那呈绛紫色的帘。绛紫色的纱如雾一般,从眼前轻轻掠去。
眼前出现的脸如桃花般芬芳秀丽。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仿佛感觉得到他的气息。如玉琢出来一般的鼻尖,在光洁如玉的鹅蛋脸上,灯光打出深浅不一的阴影。美,虽然瘦了一些。
望着她的睡容,自己的脸不自禁的也红了起来,立刻站起背过身去。他穿着的是白色的汉式直裾,轻衫抖动,随即立刻恢复平静。那绛紫色的纱也又再次流泻而下,洒在萧琴的额头上。轻微的不适,她微微的蹙起眉头,似乎会被惊醒。
接着萧文虹突然想起,那张脸好象在哪里见过。
萧琴难受地睁了一下眼睛,然而睁开也是绛紫色,再睁也是绛紫色,弄得眼睛生痛,便开始烦躁,然后有些难过,有些伤心……
那抹绛紫色却也在此时被再次揭开。
接着她看见了萧文虹,那张俊美非凡的脸。
“……你、你是……”她突然想起了在榆鞍城门前,策着马奔过的锦衣少年,正阻止着去拉另一匹马的马缰,看见她突然冲过去的时候,骤然惊恐而睁大的眼。
“……你叫什么名字?”
听着他温和的声音,一阵昏眩又朝她袭去。皱紧了眉头,她疲乏地躺下,再次沉入梦乡前,轻轻呢喃了一声:“易……”
昏迷、昏迷……再昏迷,头脑像被灌了铅,沉沉地,连转动一下都很困难。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身子终于又暖和了一些,额头上放了湿冷的毛巾,然后便是苦而浓稠的药,一口一口的送入。
最初感觉到药的味道的时候,舌尖倏然间的一颤,紧接着药便从唇际吐出。“苦……”眼际有湿湿的液体,紧接着便听见紧急的吩咐声。
“她说苦!怎么不加些甘草?!”
“但……但这药只是开始时苦,多喝点还是不苦的。”
接着便有根竹管塞入她的嘴里。她朦胧看到亮堂堂的光线,泛着橘黄色的色泽。整洁典雅的床帏,绛紫色的帏帐,真的好象……到了天堂一样。
“多喝点就不苦了。来,慢慢喝……”
“喝了病就好了。”
她第一次乖巧地顺从着喝下那苦涩的药滴。无法抵御这体贴到细致入微的关怀。仿若她真的不是身份卑贱的村女琴师,而是矜贵的大小姐一般。
有些微的迷恋,却没有预感到过,这样精细的生活,也确实将要从这个夜晚,蔓延至她此后的一生,再不停息。
……
帏帐被清晨柔软的光线蒸蕴出温黄的光泽,映入萧琴的意识里。她惺忪地睁开睡了太久的眼睛,望着这帐幔,接着突然醒悟,再看向床的另一侧室内精良的设备,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姑娘,您醒啦……”
她从床上坐起,因动作太猛头立即又是一阵晕眩,然而她还是为自己所盖的被子和宽阔整洁的房室布置所震惊着。那丫鬟在桌上放下端着的食案,接着端药迎了上来。
“易姑娘醒了就好。来!这是早上新给你煲的粥,既然您醒了,那就可以自己喝了,对身体有好处的!”
瓷碗盛着雪一样的光泽,一粒红枣在稀粥里漂浮着,一看就知道是十分美味的模样。
然而她却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