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妈的思想总停留在文凭决定一切的层面上,鱼游苦笑一声,她一定不知道现在北京的状况。就算他们北漂,也分了好几个层次呢。
比如说在常人眼中宛如浮萍一般的流浪汉乞丐们现在有了组织,非但没有不用蹲桥洞地下铁道了,还可以出门打的,回家西装革履、买房、买车,过得比苦哈哈的上班族更潇洒。自然,也不排除有一些被人为拐卖,摧残了身体机能的……
再比如,以往大家眼中飞出穷乡僻壤,就要奔上枝头当凤凰的天子骄子们,现在留着北京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们穿着淘宝上买来的职业装,出入各大写字楼,从闲散打杂人员到稍微体面一点的主管,挣着比底层人士多一点的薪水。花销的地方却要大上几倍,从住房到饮食再到交通化妆通讯,就算将就一点也得一大笔银子。
所以,总是入不敷出,望着微薄的一丁点儿存款,再抬头看看涨破天际的房价,纠结着继续苛活有朝一日赚上一大桶金还是回老家过点轻松日子。
时代总是瞬息万变,要么顺应形势,逆流而上,要么只能被历史的洪流吞灭,人生本就残忍。而这些道理,一辈子住在偏远小镇的鱼妈,她不会懂的。
所以鱼妈说的时候,鱼游使劲点头:“嗯,我好好学习了的,之前考试,我还是全班第一呢。”鱼游没说假话,夜大班的考试简单,她稍微用了点心,就考了全班唯一一个九十分了。
鱼妈听了高兴得很,马上对保洁的大妈说:“你看我女儿多能干,在大学都能考全班第一。”
大妈马上夸赞自己,说起自己的儿女来,说他们都没啥出息,大儿子现在还在啃老云云,听得鱼妈更高兴了,顿感自己的女儿天下难寻。
这一天,鱼妈咳了好多次,每次她都捂着胸口,借着上厕所的理由躲远了,生怕被鱼游发现。后来下午趁鱼游不在,她又悄悄去相熟的医生那里开了一些药。
医生劝起她来:“你这病吃这些药也只能缓解,还是要去大医院检查确诊。”
“确诊啥哦,我自己都感觉不好。家里也没有钱,这就这样了吧,死了就算了。”鱼妈摇了摇头,谢过了医生,去药房拿药。
她在这里做杂活,自然拿药也是有些优惠的,药费都从工钱里面扣除,扣完了也所剩无几了。鱼妈默默地拿了药,揣进了兜里。殊不知这一幕全都落入了鱼游眼中。
躲在墙角的鱼游叹了一口气,刚刚她已经拿手机搜了,那些药均是治疗肺部疾病的,针对多种病症,肺结核、肺气肿、肺癌这些……林林总总写了好多,那些字眼让鱼游越看越害怕。
鱼妈离开之后,鱼游悄悄地闪身进了那间房间:“医生,你好,我是孟春芝的女儿。”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孟姐在北京的女儿?”
“是的,”鱼游很快从这句话里判断出了鱼妈与他是很熟的,她马上问了起来:“我妈妈她得了什么病?”
医生犹豫了一下:“这个,你妈的情况不是太好………”
鱼游永远记得这一个傍晚,她坐在那间四面白墙的就诊室里,看着戴着眼镜,一脸儒雅的中年医生,他的那些话像一柄柄锋利的小刀一样,往自己的心口上戳。
她记不得自己回答了些什么,木然地走出就诊室那一刻,心里难过得快要碎掉了,医生的话一直在耳边徘徊:“小姑娘,你妈妈现在这些症状就是咳嗽、痰中带血、胸痛、气闷,另外还有全身消瘦的症状。已经大半年了。才到我们这里时,我们按肺结核治了一段时间,可是没用,情况还越来越严重。我让她去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她也不愿意……你们经济是不是比较紧张啊?”
医生问完后,不待鱼游回答又说:“经济再紧张,再看病还是得看,不然小病也会拖成大病。有些病早期发现的时候,是有很大的治愈可能的。我以前接触过一个肺癌的患者,去动了手术,也活到了七十岁……”
“医生,你说肺癌……你不要吓我。”鱼游听到这两个字眼,整个人都僵硬了。
医生马上说:“不,我只是讲这样一个例子,没有具体的诊断结果出来,谁也不知道情况。我们这种乡镇小医院,唉,就这条件。”
鱼游从就诊室到后院的这一路,脑袋里面都是医生讲的这些事情,她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心乱如麻!她越听医生说的越害怕,如果是小病,怎么可能拖上大半年呢?
她急急地回到后院时,鱼妈正在炖汤,女儿来了,她身体再难受,也得给她做些好吃的。这不,刚刚才拖人从集市买了点排骨回来,打算炖点汤给她喝。
鱼游心事重重地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鱼妈还当她干活干累了:“让你自己休息,你非要来帮忙。你哪吃得了那个苦……”
“妈,在北京的时候,我什么苦都吃过,我不怕的。”鱼游心不在焉地说。
鱼妈拿着勺子撇去面上的浮沫:“我女儿长大了,妈妈也可以放心了……”
鱼游一听这话就很难受,总感觉在说临终遗言一样,她飞快地阻止:“你放心什么?你不在我身边,我尽干傻事,经常饭都煮不熟。”
鱼妈听了之后瞪她一眼:“鸟儿大了都要离开巢,你一天死皮赖脸巴着我干啥?上次火车站那个男孩子还不错,那个男孩是干啥的?”
“别提了,一个普通朋友而已……”鱼游皱眉,猛地想起她说的是罗老师,说起来,与罗老师走近也是因着火车站的那场相遇。她感觉如同做梦一样,如果可以换的话,她宁愿与罗老师从未认识过……不,只要妈妈平安无事,她愿意用一切来换,哪怕自己减寿十年、二十年。
鱼妈失望地哦了一声:“那遇到合适的谈一个,我看卫生院的李医生还不错,人家大学生,才分下来的,要不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