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阿姨节约得很,时常嫌电太贵,屋里长期备着干柴与蜂窝煤,炖汤的时候就生起煤炉来,慢慢熬上四个小时,也不带心疼的。
鱼游在家里做惯了这些,也是轻车熟路弄了木柴,倒了一点煤油引燃了,再把蜂窝煤架上去,没一会儿又重新开始煮起了饺子。
做这些的时候,菲菲就在一旁叼着烟絮絮叨叨:“饺子泡这么久,都糊汤了……你到底会不会弄呀?不行咱们出去吃……”
鱼游没好气地嘀咕:“大过年的,哪有餐馆开门呀!”
秦芳北默默地坐在墙角的阴影里,眼睛盯着那锅汤,却似乎在通过饺子汤,窥视着别的地方,整个人宛如被黑暗包裹起来的人,看不到一点生气。
若不是菲菲死命拖拽,她原本不愿意下来的,任何节日对她来说都是痛苦,就算活着,也同样是痛苦……
她迷迷茫茫了好久,才听见鱼游在叫她:“秦姐,秦姐?”
“什么?”秦芳北抬起无神的双眼。
“我是问你你们童装店放几天假。”鱼游又重复了一遍。
秦芳北很平静地说:“我不放假,我天天都去。”
菲菲听得咂舌:“你还真是劳模了,话说节假日不是三倍工资吗?你怕是要发财吧?”
秦芳北对她的讽刺视而不见,眼神又重新转回了那锅汤上,那起起伏伏的乳白色漩涡中,一个个饺子飘飘荡荡,越看越看有无数人泡在其中,他们在向自己招手,呼救,直到声嘶力竭……
他们快死了!秦芳北用力摇头,心里一直在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等她闭紧了眼睛再睁开时,才发现那只是一锅普通的饺子汤。此时已经全身是汗、心跳如鼓了。
鱼游发现了秦芳北的异状,只当她是想起了女儿,马上问了一声:“秦姐过年也没回家吗?”
秦芳北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我的家人都死了,哪有地方可回。”
菲菲有些惊讶,一向爱说话的她也不开口了,马上找了个由头回避:“光吃饺子不喝酒哪行,我屋里有,我拿两瓶去。“
煮饺子是需要技巧的,汤要宽,火要大,开了之后要加些凉水,这样才不会把皮冲破,一般来说,加个四五次,饺子也就煮熟了。
这是鱼游在北京过的第二个春节,去年的时候,是在店里过的,忙完了顾客预定的年夜饭后,餐馆里的人都聚在了一起,将客人没怎么动的菜热热,再炒了几个新鲜的,也算是过年了。
鱼游记得,当时程四光良心发现,还给他们一人包了个厚厚的大红包,她喜滋滋地拿回来一看,才发现里面全是一元的票子,一共十六张而已,真是抠得出名了。
这一次,还算不错,煮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再来一个黄瓜拌皮蛋,淋上红通通的辣椒油,一人再喝上一碗啤酒,多少也有了过年的气氛。
秦芳北沉默得很,很少吃东西,倒是对酒很感兴趣,一碗接一碗地喝,菲菲啧啧道:“我纵横酒场这么多年,像你这样的倒是少见,只不过,你也别闷着喝啊,倒是也说两句。”
秦芳北摇摇头,鱼游拍了拍了胸膛:“我来吧,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菲菲你。”
“啥?”菲菲点了一枝烟,斜着眼睛看她,大红色的毛绒大衣滑了半边下来,看起来格外撩人,这女人真的是极有风情的。
鱼游一本正经道:“你有几个男人?”
“咳咳!”菲菲被烟呛了一下:“你是想玩真心话大冒险是不是?要玩的话可以啊,划拳,谁赢了才能问问题,输了不但要回答,还得喝酒,来不来?”
鱼游被她一激,马上嚎了起来:“来啊来啊,我还真没怕过谁!秦姐,快,一起上!”
她们吼得热闹,秦芳北被逼急了,一个劲地喝,也不知道答不答应,大家也当她默认了。
第一局,孟鱼游输了,菲菲问了她一个问题:“看你这么保守蠢傻的样子,该不会还是雏吧?”
孟鱼游懵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马上脸红了起来:“当然是了,我都没耍过男朋友的。”
“也太戳了吧?不瞒妹妹你说,我从小到大吧,桃花运特别旺,满打满算也有七八个了……”菲菲一脸鄙夷。
第二局,终于轮到了菲菲,鱼游问起了刚刚那个问题,菲菲倒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嘛……我有三个男朋友,但是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不会暴露吗?”鱼游好奇得很。
菲菲冷笑一声:“你道行太浅了,自然是不懂的。”
不懂吗?确实不懂,鱼游连勾搭个罗老师都不成功,傍晚的时候,发了个短信祝他新年快乐,他却一直没回。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欢,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烛光下大年夜的伤感,算是真正坦露了心扉,甚至还有一点无所畏惧的感觉。
那几瓶啤酒喝完了,菲菲不知道从哪里拎了一瓶白酒过来,给她们满上了。
终于有一次,轮到了秦芳北,菲菲问了起来:“你的家人真的都死了吗?他们怎么死的?”
这句话一说,场面顿时凝固起来,鱼游曾听秦姐说过她女儿的事情,知道这些都是她不愿触及的伤疤,心里很是捏了把冷汗。
秦芳北端着碗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菲菲,寒若冰霜,似乎每一个眼神都能化为锋利的刀片,寒光似雪地扎过去,不留活口。
鱼游此时已经快喝醉了,她很少喝酒,今天已经是她的极限了,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别有深意的菲菲与神色大变的秦芳北,昏睡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我的父母早就死了,而我的女儿……她被杀死了……”
被杀死了……被杀死了……这几个字在鱼游的梦里徘徊了许久,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到了床上,此时屋外一片漆黑,屋子里还残留着酒味与蜡烛味,她们早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