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转身,我就被他拉住胳膊,一点也动弹不得。他说话的语气中似是带着三分黯然恳求的意思,“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一路找你到建康才找到你,再陪我一会儿,好么?”
我大睁着眼睛看他,不解始终彷徨在心头,只觉得面前这个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才会一直对我说一些既奇怪又让人听不懂的话,不禁呼出一口气来,解释道:“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太晚了,我要回……”一个大喘气,还好已经到嘴边的“宫”字没一下蹦出来,生生被我咽了回去,又稍稍低了低头,“我要回家了,不然我就惨了。”
他蹙起的眉头像是春日里被微风浅浅吹起的波浪,反问:“惨了?”
我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点了点头,“是啊,”思虑了一会儿,又说,“我家里族人庞大,规矩颇多,今日是偷偷出来玩儿的,要是被发现了,挨一顿训倒是没什么,反正我脸皮够厚,但如果要是挨了一顿板子,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我必须要走了。”说完,我拍了拍他的肩。
他语气突然没来由的燥火起来,“他居然不护着你?”
我见他的性情如此多变,一时倒也被唬得不轻,要不是瞧他长得好看,我绝不会跟他在这僻静处私下里说这么多废话,唇齿颤颤问:“你说谁?”
他森森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把你带入宫的人。”
我心一紧,他怎么知道我是宫里的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目光好像暗夜里闪过的一抹璀璨流星,关切看着我问:“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神色相当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我怔怔望着他,僵硬的咧嘴一笑,什么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记得,而且都记的很清楚,小时候的事都是娘亲亲口告诉我的,我是左将军府的独生女,从小锦衣玉食,左将军蒙特是我爹,他一直把我视作自己的掌上明珠。不过,有一次我跟着爹去郊外骑马,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头磕到了坚硬的石头上导致我有些记忆不太完整,但娘亲说了,我那些不大完整的记忆丢了就丢了,并无甚大碍。半年后,我养好伤势就入宫侍奉罗熙左右,专宠至今。我眨了眨眼睛,仰面问他:“你说,我不记得什么了?”
他沉默了许久,叹声道:“其实,你不记得也好。”
我看他根本就是说不出来,这样奇怪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招惹,谁晓得他什么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便会像饿狼一样的扑上来伤害我?
我趁着他出神似乎有一隙放松,赶紧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转身就走,我脚步快得几乎就要跑起来,一面走,一面想:罗熙到底去哪里了?怎么还不来救我?这个怪人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我估摸走了应该也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才敢回过头去轻瞟一眼,发现那个叫沧泱的人居然一直跟在我后面,始终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他目光一动不动的凝望追随着我,就像是在看着自己最珍视的宝贝,生怕被别人偷去一般。我与他素不相识,可他却总是以这种眼神盯着我,实在叫人害怕。
谁能想到我会遇上这样的人,脚步不自觉的就更加快了些,要赶紧找到罗熙回宫去,不然就太危险了。
还满口说我认识他,我怎么会认识这样可怕的人!
我终于看到了人潮,紧走几步跟上,这才稍稍放心下来,随着人潮走应该是安全的。走了一会儿,回到茶肆门前时我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门外头有侍卫把守着,我朝里面偷偷望了一眼,看见是罗熙一人坐在正中,面无表情,桌上的青瓷茶盏已成碎片,他脚边还跪着茶肆老板和白日里的那个说书先生,两人撑着身子的双臂似乎都在止不住的发颤,一声拍桌,纹花五福镶金玉楠木桌腿上似乎隐隐裂出了一跳极细的痕迹,有一股凛然的皇者之气扑面而来,“还知道回来!”
我自然是会被发现的,因为罗熙对我太熟悉了,就如同我对他的熟悉一般,熟悉到除非你问我他有多少根头发我没数过以外,其它所有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不管是味道也好,还是声音也罢。若是味道,一里之外我都能闻出来是不是他。若是声音,一声叹息我就了解他心情究竟是好是坏。
我幽幽叹出一口气,悄步走进去,左右瞧着他果真是生气了,推一推他肩,娇声软语道:“我刚刚迷路了。”
罗熙抬起眼睫,目光从我面上扫过,神色些许松快下来,沉声道:“不认识路还非要乱跑!”语气愈加又急又切起来,忍不住继续朝我大声说:“若是你走丢了或是被什么心存不轨的人撸去了该如何是好?这些在你跟朕赌气时可曾有想过?”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他手腕微微向前一抖,薄薄的衣袖从我指尖轻轻滑过,人又往前踱了两步。
我转了转眼珠,跑到他面前望着他,咬一咬嘴唇,语气娇嗔说:“都怪你,我差点都回不来了。”
这法子我百用百灵,今天自然也不会例外。他忙扶住我的肩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看他面色担忧,心里虽然十分开心,但还是继续轻蹙眉头说:“你不知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个怪人,”说着,不由的往门外探了一眼,生怕那个叫沧泱的人还跟着我,见茶肆门外空荡荡一片,才回过头来接着说道,“他一直跟着我,纠缠我,还说他认识我,我怎么可能认识这样一个怪人,我看他一定是得了失心疯认错了人,好在我后来甩掉了他。”
罗熙“哦”了一声,指尖抚了抚我肩头上一绺垂落下来的发丝,“渺渺不用怕,朕在这里,没人可以伤害你的。”他一面说,一面帮我把头发细细梳卷在发鬓间插的那根水晶珍珠贝壳步摇上头。
我点头,“今日这件事情想想真是后怕,不过就算我有错,可陛下也一样有错。”
他笑对着我问:“朕有何错?”
我扬眉道:“陛下就错在不该今日惹我生气。”
他“嗯”了一声,朝我又走近一步,“这么说来,朕,的确有错。”
我们两人的身子几乎已经紧紧贴在一起,我面上一热,忙往后退了一步,悄言嘟囔道:“陛下,还有人呢!”
他扫视一圈,摆了摆手,众人退下。
过了一会儿,茶肆空阔寂静无人,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我望着罗熙,小心翼翼开口问:“陛下,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啊?”
他一把搂我入怀,“以后不许离开朕身边半步。”
我垂眸,小声答道:“知道了。”
他呼出的热气在我耳垂边来回穿梭,我往他身上蹭了蹭,他的声音低沉,是我喜欢的那种,“你知不知道方才找不到你半分人影时,朕有多着急?”
我悄声说:“我知道,”停一停,又轻轻说,“见陛下连禁宫里的侍卫都找来了就知道陛下有多着急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像是门外头挂着的一盏又一盏花灯悠然晃散出来的柔和光亮,“你知道就好,朕可不能失去你。”
我浅浅笑道:“陛下不会失去我的,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会永远陪在陛下身边……”话才说了一半我就停住了。
罗熙摸了摸我的额头,低问:“怎么了?”
我摇一摇头,“没什么。”
他问道:“怎么不说了?”
我低声回道:“怕陛下不爱听。”
他软语道:“你说,朕爱听,你说什么朕都爱听,只要你在朕的身边。”
我柔声道:“就怕陛下终有一日会腻我,烦我,有了新欢后就会把我拒之门外了。”
他更紧了紧环着我的手臂,深重说:“不会的,”嘴边勾起浅浅的微笑,那样好看,那样温柔,“只要你在朕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