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皇宫之中,像云南王府这样的大家府邸便是流言传递最快的地方。一亩三分大的地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些各处里的丫鬟、婆子还有小厮们就纷纷开始好奇,再跟着说嘴起来。
流言,在莫名中又为这些人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没几日,府中便传闻说红香和烟柱都是因我而死,时有阴风阵阵,冤魂不散,许多人都在夜间巡查时分看到红香一袭红衣站在荷花池边的某一棵柳树下,迎风流泪,而烟柱则是满面苍白的陪在一旁哭嚎。闲话总是越传越被添油加醋,越传越就像是真的一样,没人会去追究第一个人看到的原本真相是怎么样的。
我被吓得夜夜不得安眠,这样的鬼神之说,向来被世人信奉,就这样愈演愈烈,仅仅才两个晚上,竟有十数个丫鬟、婆子甚至小厮声称自己夜里经过池子时看到了红香和烟柱的鬼魂,女的白脸长发,红裙及地,所到之处皆留有鲜血,男的哭声凄惨,阴厉可怖,口口声声要我千万偿命。
府中一时被闹得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我夜夜被噩梦所困,精神眼看着越来越差,云南王虽忧心的很,却又无计可施。
天上乌云密布,地上却反而热的出奇,狂风呼啸,好像要撕裂整个大地似的,天空中的黑云立刻翻滚着聚集起来,一刹那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雨落在窗前纱上,发出了“啪啪啪”的响声。
我轻挨在枕头上发着呆,薄软的纱帐随着湿风来回舒展漾荡着,依稀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二小姐,二小姐。”声音遥远而疏离。
我微微皱眉,猛地坐起身,打手恍惚的掀开纱帘,模糊问:“谁?”
但无人应答。
我似乎看到一道削薄的背影从房外进来,又出声问:“菊香?是你吗?”
“二小姐,二小姐。”
大致能听出来是女子的声音,但绝不是菊香,菊香的声音敦厚而实在,可现在耳边的,却是缥缈而轻盈,她垂散着头发向我慢慢靠近,我往后缩了缩,问:“究竟是谁?”
她凄厉道:“二小姐,你怎么能忘了奴婢呢?奴婢曾照顾过你,奴婢是红香啊!”
我抬头盯着她发间胡乱插着的那支白玉簪子。
那是我的,是我叫人埋给她的。
我不禁大喘着粗气,额上冒着冷汗,“红香!”
她轻轻地笑了笑,那感觉甜蜜又惊悚,“二小姐,你可知鞭刑有多痛?王爷那胳膊粗的皮鞭子一下一下的抽在奴婢的背上、臂上、脸上,血水从衣纱里透出来,从鬓间流到指尖,从不知哪里,流到脚尖,直到最后根本分不清哪块肉是好的,哪块肉是绽开的,好像都是血肉模糊的样子,真的好痛好痛,”她摸了摸鬓间快要掉下来的白玉簪子,“这是二小姐送给奴婢的,奴婢带着好看吗?”
一种无语言说的阴森恐惧在我心底弥漫开来,嘴上倒鬼使神差地说:“好看。”
她幽幽的靠近,肆意而尖锐的笑着,许久,又对我悄声道:“二小姐,奴婢的身子上开出了很多花来,十分艳丽好看,比那窗外的丽春花还要好看,二小姐要不要看看?”
我只觉头皮一紧,血液如出闸的猛虎一样到处肆虐乱撞,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背部的每一根汗毛直立挺起在不断的瑟瑟抖动,我立刻紧闭起双眼,不敢再看,用力挥舞着手臂,大声推喝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接着大声的喊:“你的死,分明是你自作孽,与我无关,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说出背后的人,你现在落得这个下场,又怪得了谁?是你自己要来害我,你此刻有何脸面来找我说话?你要再阴魂不散的纠缠于我,休怪我下令叫爹把你挫骨扬灰!”
窗外一声炸雷,仿佛要把大地劈开,闪电划过,我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下战栗过来,我一下坐起,手腕上的黑曜香串浸在湿腻的皮肤上顿感冰凉,身上穿着的一层薄薄的纱衣早已湿透。
门被打开,菊香披着件衣服慌乱的冲进来,娴熟的点了蜡烛,掀开纱帘,“二小姐,怎么了?”
我瞪着眼睛看了看她,遂缓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
菊香蹙眉盯着我说:“二小姐,又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道:“近来总是这样。”
菊香道:“都怪府中流言太多,二小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夜夜难以安枕。”
我叹了口气说:“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菊香笑了笑,道:“二小姐别想那么多了,今儿奴婢陪着二小姐,等二小姐安稳入睡了奴婢再走。”
菊香用木镊子拣了两瓣干碎的荷瓣放在鎏金炉子里,又抱了铺盖在我床下躺好,风雨之声淅淅沥沥的入耳,我仔细看了看房中的陈设,确定无异后,暗自庆幸,幸而方才只是一个梦。
我的呼吸稍稍缓和,重新躺下,扯了扯被子,菊香忽问:“二小姐,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我想了想说:“刚刚分明是我在问你的,你现在反倒问起我来了,”顿了会子,回道,“虽是不信,但心里也是尊重的。”
菊香道:“世人讹传而已,二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况且这事根本也不是二小姐的错。”
我静了半晌,翻了个身子道:“鬼神其实出自人心,说好我不会要他们的命,但最后还是没能遵守诺言,我心中自觉尚有亏欠,”微微闭眼,“这件事并没有完结,我害怕的是那个背后的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历?竟会让爹出手保护?竟会让明世子骇到劝我不要再追究?”
菊香惊道:“二小姐的意思是那背后主使背景强大?”
我沉默片刻,摇头道:“这人背景强不强大我不知晓,但我知道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事情,明世子不愿叫我知道,怕我被牵扯进去会有危险,那么这件事就一定是顶大的事情,但到底与什么有关,千头万绪,”我抬手轻揉了揉太阳穴,“我也实在想不通。”
菊香挺身坐起,小声猜道:“二小姐,会不会府中的流言也是这人推波助澜兴起来的?”
我蹙着眉头,像被一语点醒般的,恍然道:“菊香,你这话说得倒是对,真真的有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人就是想用这样的法子来继续害我,流言,流言,”我深深的出来一口气,冷笑了笑,“真是好手笔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杀人于无形。”
菊香道:“二小姐可有计策应对?”
我轻轻道:“那人有点来头,爹要为他撑腰,我动不得他,不过,我倒是不想要他得逞,所以,我必要一日过得比一日好,反将他一军。”
菊香看着我微微一笑,轻声道:“二小姐就该当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