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元宵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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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 李满囤一家便回了庄子。李满仓则赶牛车送李满园父子回家去。

刚出村时还好, 等这牛车过了西陈村后,李满仓便发现这路上的人车越来越多, 而且方向都是进城。

李满园看着穿着新衣的人流,忍不住兴奋劝道:“哥,你看这许多人!”

“一准都是西陈村进城去看灯的!”

“你送我进城后, 就先别回家。”

“晚饭去我家吃,牛车也搁我家!”

“晚饭后咱们一起去看灯。”

“看好灯后你再回家,如果爹问,你就说城里人多,路堵住了。”

李满仓很想回头瞧瞧弟弟李满园狡黠的笑脸, 但一路的人车却让他不敢分神––牛车撞到人可不是玩的。

等车行到大刘村外的码头,就不止路上的人了, 李满仓还看到三三两两从一艘艘乌篷船下来的人。

路上的人实在是太多。牛车走不上前, 李满仓眼见坐车还不及步行快,便回头说道:“满园, 你和贵富下来自己走吧。”

“前面牛车过不去了。”

李满园下了车, 左右瞧了瞧进城的人流说道:“哥,你看这么多人都去,今晚的东街不定怎么热闹呢!”

“哥,你真不去?”

“今儿不去,”李满仓摇头,转又嘱咐道:“你自己进城一定拉好贵富。”然后又嘱咐贵富道:“贵富,你要跟紧你爹。”

“别叫花子把你给拍走了!”

李贵富过了年九岁, 已经知事,加上正月十三又进私塾学了两天规矩,当即便拉住他爹的胳膊道:“二伯放心,我会小心的。”

目送李满园父子离开,李满仓方艰难地指挥牛车掉转车头,回了高庄村。

庄户人家的晚饭都吃得早,基本在天黑掌灯前就已吃完。

虽然今儿是过节,但因为李高地说了明天一早赶城门开时进城看灯,故一家人还似平常一样都早早地各回各屋洗洗睡了。

郭氏收拾好厨房后,给李贵吉和自己洗漱。随后她将孩子送到婆婆房中,方才回了自己的屋。至于李玉凤、李贵雨、李贵祥则都是自力更生,自己照顾自己。

屋里李满仓已经在炕上躺了下来,移到墙边的炕桌上搁着的油灯只留了豆大的一点火苗。

郭氏坐到梳妆台前卸了头上的铜鎏金发簪后收好,然后方打散发髻拿出木梳来开始梳头。

“当家的,”郭氏一边梳头一边问道:“你睡了吗?”

“没。”李满仓合眼答道。他正盘算节后的家务呢,又哪里睡得着。

郭氏道:“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说吧,什么事儿?”

“今年,咱家就别养猪了吧!”

“啥?”李满仓一下子睁开了眼。

往年家里都养三头猪,除了自家吃的肉和人情往来外,还能额外剩四吊钱。

今春若似郭氏说的一样不养猪,那自家一年可就少了差不多六吊钱的收入。

六吊钱,这都够贵雨和贵祥城里私塾半年的束脩了。

李满仓替贵雨和贵祥寻的北城一个秀才开的私塾,正月十八开学,一个月一个孩子收五百文的束脩。李满仓家两个孩子一个月就是一吊钱。

如此束脩一年就是十二吊,然后加上书本笔墨,就是近二十吊。再两年,贵吉也入了学,那么三个孩子一年的学费就要三十吊钱。

三十吊钱,他城里的宅子也就这个价了。

“当家的,”郭氏走过来挨着李满仓坐下:“你看,家里去岁秋天收的两百多斤棉花,到现在还没摘出皮棉来。”

“而且,先前家里养猪打草都还有贵雨和贵祥两个相帮着。”

“今年两个孩子正月十八就要到城里上学去了。这便不似先前在村里学堂,每天只念半天书。家里的忙是一点也帮不上。”

李满仓想说他可以帮着打草,但转想起开年后地里的活计都得他来做,以及往后早晚他还要进城接送孩子上下学,便只能沉默––家里这许多活计原来有三房人分担,如今活计不减,劳作的却只他公母俩,郭氏能撑到现在,也已是尽力。

去岁秋收,郭氏就因为忙家务而无法下地干活,以致还要劳烦他爹李高地跟他一起打稻。

难道说,李满仓想,今年两收,他还要拖累他爹跟他一起打稻抢收吗?

思索良久,李满仓方道:“这事等我和爹商量了再说。”

“嗳,你和爹好好说。”

郭氏说完心里的话,很快便睡了。李满仓却更睡不着了––一年少了近六吊钱的收入,他得寻思从何处弥补。

想得正出神,李满仓忽然听到女人的哭嚎。

“夫啊……夫啊……夫啊……”

起初哭声隐隐约约,让李满仓以为自己是幻听,但随着哭声越来越清晰,以及背后嘈杂的人声,李满仓腾地自炕上坐起身––外面出事了!

“满仓,满仓!”李高地听外面的动静,也隔着房唤他。

“嗳!”李满仓一边答应一边穿衣裳:“爹,我门口看看就来!”

套好棉裤,裹上棉袄,蹬着毛窝,李满仓小跑出了堂屋。天色已晚,李满仓不敢轻易开门。故而他先把耳朵贴到大门上倾听。

“夫啊––你咋就这么去了?夫啊,这往后的日子可叫我咋过啊?”

“夫啊––”

哭喊声中还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显见得外面有不少人。

李满仓不知道到底发生啥事。他努力地倾听并分辨女人的声音,直待听出声音不似钱氏,也不似族里血亲中的任何人,方才舒了一口长气。

不管什么事,李满仓想:不是家里人和族人,就好。

轻手轻脚地打开大门,李满仓悄没声息地探头往外面大路上瞧看。

正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圆亮得吓人。李满仓很轻易地瞧到村里大路上踢踢踏踏走着的十来个人中拥着两块门板,其中一块门板上躺着一个人,另一块则坐着一个人。

哭喊的就是那个坐着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惨白的月光下也看不出她本来的样貌。

这躺着的人,是死了?李满仓心里一跳。

睁大眼睛,李满仓努力辨认,然后方认出打头走的几个都是村里喜热闹的年青后生,其中,竟还有二伯家的孙子李贵银。

贵银怎么也在?李满仓心里正自狐疑,便见到前面二伯家的大门闪出了李贵银的哥哥李贵金。

“贵银,”李贵金叫道:“你还要去哪儿?”

李贵银听到声响,回头见是他哥,便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方离开人群走了过来。

“哥,”李贵银小声道:“你别吵吵!”

“你去哪儿了?”李贵金指着往后村的哭声和人群问道:“这是咋回事?”

“咳,”李贵银小声道:“哥,晚饭后我想进城看花灯。结果走到城门口才知道东街上灯踩死人了。”

“当时我就想回来。不想瞧到咱们村的钟荣被人给抬出来。回村叫不到车,我就帮忙给搭把手。”

“刚那抬的是钟荣?”李贵金也呆住了,午饭后还见过的村人,说没就没了?

“是啊,”李贵银没精打采道:“他今儿和他新媳妇去城里看灯。不想上灯的时候,被后面拥上来的人挤倒给踩死了。”

“他媳妇呢?”

“他媳妇据说也被踩晕了。不过又被衙门的人找郎中给救醒了。”

“行了,”李贵金把李贵银扯进了门:“你有话进屋和爹、爷爷说吧!”

“啥?”李贵银懵了:“爷爷还没睡?”

李满仓跟着也关上了院门,心里则想着腊月里钟荣穿着新衣戴着新帽胸口挂着大红花赶着牛车娶媳妇时脸上的傻笑,一时间颇感人生无常––出门看灯原是件高兴事,不想却是这样凄惨的回来。他家大节下的出这样的事儿,可叫他爹娘咋活?

回屋和他爹李高地说了缘由,李高地闻言也是唏嘘,于氏则睡不着了。她不确定地问李高地:“当家的,你说满园今晚不会去东街吧?”

“啥?”李高地也躺不住了,当即坐了起来:“不会吧!”

“我嘱咐过他!”

“他会听话的吧!”

难说,李满仓知道李满园爱抖小机灵,心里也跟着不安起来。他当即说道:“爹,我现就进城瞧瞧去!”

回房和郭氏说了一声,嘱咐她听门,李满仓便就给牛套上了车,赶着出了家门。

郭氏跟着起身。她送李满仓出门后反身关好院门,心中则恨透了不着调的李满园––他自己快活不要紧,却累得她男人跟着担惊受怕、吃苦受累。

简直是个祸害!

所谓乐极生悲,说的就是雉水县元宵节踩死人这件事。

东街城隍庙的灯会由来已久,戏台也是每年都唱十来天的大戏。但唯独今年,进城来看戏看灯的农人特别多,加上又还是年下,官府也没开衙,没有衙役出面维持秩序,所以人群一拥挤,便就出了挤踏事件。随后人群再一恐慌,事件就更加升了级。

谢家大宅的大门就在东大街上,比城隍庙还再东一点。

谢家看门人听到东大街的骚乱,不知何事,吓得赶紧跑来告诉了谢福。谢福闻讯便吩咐关门,然后又赶忙报知了谢子安。

谢子安正陪谢老太爷谢峰和他的满堂子孙看戏猜灯谜吃元宵呢。

谢峰儿子多,孙子更多,重孙子更更多。谢峰年纪大了,喜欢清静。故而他早年便分了家,使儿子们家常分房吃饭。他这院只逢年过节才召集所有子孙来热闹。

今儿元宵节,谢家大宅照例张灯结彩,而谢峰的院子更是挂满了扬州采购来的新奇花灯。

为求取乐,每年花灯上的灯谜由各房人轮流出,而彩头则由谢老爷一人所出。

不管中不中横竖谢老太爷都出这许多体己——猜中的,不用说,自然有赏,而谁都猜不中,那体己则就归了出题人。

谢氏十三房人没人在乎花灯,但都在乎本房的脸面和老太爷的体己,故而每年这个时候,不管是出谜,还是猜谜,各房人都是八仙过海,各展神通。

今年的灯谜轮到谢子安这房给出。谢子安今年一心科举,故就把这出灯谜的事儿丢给了谢尚。

元宵灯谜虽是小道,但于谢尚却是生平所办第一件正事。故而他挖空心思,寻了许多诸如“唐三彩(打一人名)”、“囡(打一书名)”之类谜底和科举八股离了十万八千里的李时珍、《千金方》这类生僻灯谜。

谢尚以为他不说留下全部,但总该是大半他太爷爷的体己。但现实却是他各房爷叔轻松射中他挖空心思想出来的灯谜,拿走了本属于他的彩头。

谢子安一旁看到谢尚沮丧得快哭出来的表情,心中暗叹儿子还是年轻,未能体悟老太爷射灯谜的苦心——族里子弟多沉迷风月、耽于享乐,想要难住他们,唯有从四书五经上出题。

故而老太爷此举原是劝诫后辈走正道多读书,读好书。谢子安转脸看向了他爷爷,只见老爷子开怀得眉毛胡子一起抖,便知他爷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谢子安听了谢福的禀报,当即就离了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先例太多,谢子安自觉要去看看情况。

一桌的谢老太爷和谢尚瞧见谢子安的动作便知有事发生,但因谢子安未置一词,故而两人连个眼神都不用交换,就心照不宣的一起粉饰太平——谢尚咋呼着让戏班换了顶顶热闹的《大闹天空》,而谢老太爷则让人抬出了重赏。故而谢家大院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得翻天。

谢子安爬上大门门楼,看到街面上车马的拥挤和人群挤踏,立刻吩咐:“谢福,现各房各院的当家人都在老太爷跟前。你就说我的话让各房各院的看门人全部关紧院门。所有护院都拿上家伙事儿在各院门口立着,一会儿有敢浑水摸鱼的,哼!”

谢子安冷笑一声,才道:“就打!”

“现我给你半刻钟,你去将这两件事办好,然后就给我开西南和西北两个侧门。”

“把这东街上堵住的人给我从两个侧门引开!”

简结说,就是谢子安拿谢家大宅蓄人然后分流,以期缓解东大街的拥挤状况。

由于宅院走道通往谢家十三房各房院落,故谢子安为防有人乘火打劫故而又出动家中护院护宅。

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雉水县县令吴中庸也是焦头烂额。他闻讯就立刻调派了衙役来维持。但一个县衙算上管大牢的衙役才三十个人,又如何能抵住这几千的人潮?

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思想,吴中庸无奈地让四个人去四门通知城门口管兵许出不许进,而他自己则领着人清理街面上堵着路的牛车和骡车,把他们往冷巷赶––东街的人都在往外冲,他的人压根进不去。

直等四个城门全部传到了话,不再放人进,吴中庸方让几个衙役敲着锣游街告知百姓,城里出现重大命案,城里的百姓赶紧各回各家,外来的百姓则需要去城门口排队,接受排查后才能回家。

耳听出了命案,大节下的,谁都不想触官府的霉头。刚进城来的乡下人想着一会儿出城还得排查,也不知要排查多久,便赶紧的折回城门口排队。就是城里人中有那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这次也是老实待在家里,难得的没有出门。

至于东街先逃出来的那拨人,他们原就在外围,压根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儿,现劫后余生的逃出命,即便扭了脚、跑丢了鞋,吓破胆之余也是赶紧回家。

稳住了外面,吴中庸方才进了东街。此时,谢家大宅的侧门已经打开。

谢家能被称为半城,不止是庄子多、地多,他家的宅院也不是一般的大––谢老太爷明面上的妻妾就有四人,故大小儿子,就有十三个。

谢老太爷有钱,每个儿子成婚都给一个前后三进另带左右侧院的齐整院落,如此便是十三个院子。这再加上谢老太爷自住的主院,以及长房长孙谢大爷的院子,这便就是十五个内院。

此外,还有见客的客堂、留客的客院、儿孙念书的学堂、老少爷们当家理事的书房这些外院。

最后还有牲口棚、下人房这些附院,以及富贵人家必有的假山和花园子。

如此多的院子,穿联其间的通道也是宽有九尺,长过百丈的青石大道。

谢福打开侧门,不过使人在路口咋呼了几声“这里有路,可以走!”

慌不择路的人群便就族拥进谢家侧门,顺着笔直的石板路一气就奔到了后街。

到此,又有人指路喊道:“去北城的一直走,可以一直走到城墙。”

“去东城的,就右转走,去西城的,就左转走!”

“去南城的,和去东城的,一样,从城门口绕啊!”

“不能向西。西面大街都封路了,不给走!”

跑昏了头的人,在脱离了哭嚎震天的东街后,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他们不再和先前一样似没头的苍蝇那般只知道一味地跑,他们开始寻摸小路,领着家小自发地往人少的巷口去。

如此跑出了谢家大宅的百姓便自发地分流了。谢家的这条道便就成了条安全通道。

谢子安立门楼上看到大局得控便一甩袖子复回去过节。作为当家人,谢子安不好离席太久,何况他心里还挂念着谢尚,担心他年青禁不住事儿。

等吴中庸再进东街,人群就不再似开始时那样四方乱跑,而是受人指挥地往东流––方向谢家大宅。

到底是座师的座师家,和自己同气连枝,关键时刻没有袖手旁观,有一份香火情!吴中庸心里不过感激一句,便就让人去找郎中。

随着人潮的退散,现城隍庙口还留下的便都是这次挤踏事件的苦主了––七条人命,二十九个重伤。

听到仵作的报告,吴中庸腿一软,差点摔倒––人命关天,他的官路到头了。

官虽然做不成了,但该有的善后还是得继续––吴中庸不求将功赎罪,他只求不罪加一等!

赶忙进城的李满仓压根没能进城就被堵在了城门口。很多失散了亲友的村人都聚在城门口等人——衙门的死亡和重伤名录已经张贴公布,现只有名目上的血亲才能进城。

李满仓得人指点寻到布告栏处。他借着旁边火把的光亮,在几十个名字里上下来回辨认了有十来遍,确认里面有钟荣的名字,而没有自家弟弟李满园的名字后方才放了心。

回到家,郭氏给开了门,李满仓也不及把牛从车上卸下,就急忙进屋和李高地和于氏说了李满园没事,二老才能重新躺下。

作者有话要说:  祸福相依,穷人乍富的毛躁,造就了这一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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