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子安过足瘾,肯放下摘果器的时候,云氏院里的两棵石榴树树顶的红明显地疏了,而院里的地面则多了两竹筐大石榴。
竹筐是谢福使人从厨房拿来的。一个筐装菜能装二三十斤,当下里装石榴,一筐也就只能装二十来个,可见这明霞院的石榴有多大——真的是每个都过斤!
谢尚拿着摘果器围着两棵树转了一圈,摘下来一筒三个石榴明显的比竹筐里已有的小了一圈,且颜色也不够红艳。
谢尚见状兴致顿无,不满地跟谢子安抱怨道:“爹,你怎么把大石榴都摘完了?一点也没想着给我留几个。”
谢尚小时候为谢子安宠的无法无天,一点小事就炸毛跳脚。这些年跟着老太爷学养气工夫,为人行事方算有了一些涵养。
见贤思齐。由此谢子安便自省了早年对儿子一味的宠溺,近年来就常有意识地学老太爷别谢尚的性子——刚故意地抢摘石榴,谢尚子安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
不过看到自己摘的两大筐石榴,然后再看到儿子委屈的小眼神,即便洒脱如谢子安,也难免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
“好像摘得是多了!”谢子安跟云谢尚检讨道:“不过,尚儿,这事要怪得怪你娘。我刚是一心给她摘石榴,所以没注意。但你娘一旁瞧着竟也没提醒我!”
谢子安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当下甩起锅来也是很厉害的。
闻言,红枣的下巴砸到了地上。
刚谢尚叫那么大声听不到吗?红枣心里吐槽:明明是她公公自己玩嗨了,现无法面对儿子了,便睁眼说瞎话地拿她婆婆躺枪。
简直不能更无耻!
谢尚一听更觉得委屈了,转与云氏抱怨道:“娘,刚我让你跟爹说够了够了,不用再摘了,你都不理我!”
红枣……
红枣觉得她如果是谢大奶奶,一定不能忍——这男人拿自己垫背不算,儿子也跟着拿自己当软柿子捏?
结果没想到云氏不止没生气,还自我检讨道:“对对对,尚儿,刚是娘不好。娘先只想着让你爹多摘几个石榴给厨房做重阳糕,竟就疏忽了你。下次一准不会了!”
“这样吧,这树上的石榴还小,现不能摘,那便等一个月后再摘。这次,娘答应你,全都留给你摘!”
有了摘果器,云氏不再担心谢尚上树滑脚,故而当下许诺许的特别大方。
谢尚看着树失望道:“那还得一个月呢!”
谢子安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插言道:“想摘果子还不容易?你娘院里的石榴虽然没有了,但我青云院里的香橼现也结了好几个大的!”
香橼?闻言红枣立刻转向谢子安,心说:先余庄头说谢老太爷当官后拿船往家拉花木一准是真真的了,瞧瞧,这谢家连香橼树都有。
香橼貌似柑橘,但个头却比前世的进口橙子还大,味道酸涩更甚柠檬,唯独一股子清香沁人心脾,常年不消。
红枣前世还是小时候见过香橼,当时她妈菜市场买回来放在床头当空气芳香剂使用。
红枣没摘过香橼,甚至都没见过香橼树。当下听说自是心存向往。
谢尚一听高兴了,拍手道:“对啊,我可以去摘香橼的!”
“不过,”谢子安话锋一转言道:“摘香橼得在咱们去了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后才能去!”
谢尚……
红枣……
因为早起摘石榴的缘故,今天去了五福院的时间比昨儿晚了半个时辰。
等红枣一行人到五福院的时候,老太爷都已经吃好了西瓜子,正站在院子前廊手转着核桃逗芙蓉鸟玩了——倒是一点也不寂寞!
“太爷爷,”谢尚一见老太爷未及行礼,便双手捧着石榴篮子递到老太爷眼前邀功道:“石榴,早起我和我爹一摘的!”
老太爷一见就笑了。
“这是你娘院里的石榴吧?”老太爷点头赞道:“好,好,长得好!”
“前两天,你大喜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娘院里的石榴今年长得比历年都好!”
“先我还想着你娘这石榴能留到现在不容易,没想你跟你爹今儿就给摘送过来了。”
“这么大的石榴可不好摘吧?”
“好摘的!太爷爷,”谢尚兴高采烈道:“我媳妇做了一个摘果器,摘石榴可好用了。”
“摘果器啊?这什么东西?”谢老爷爷问道。
谢尚下意识地看向红枣,红枣上前福了一福,笑道:“回老太爷的话,摘果器就是人能站在树下能轻松摘到树顶果子的农具!”
“哦!”老太爷明白了,转又问:“这东西在哪儿呢?拿给我瞧瞧!”
红枣听了自是赶紧打发人回去取。
摘果器取来,谢尚自告奋勇地拿院角的桔子树给老太爷演示了一回。
老太爷见状自是频频点头,不吝赞道:“这个摘果器做得巧,有了这个,往后吃果子就方便了,可以现吃现摘!”
“对了,我后院那几棵柚子树,我瞧着有好几个熟了。可惜这个摘果器小了,不然怕是也能摘。”
柚子!红枣的眼瞬间亮了——她也没有摘过!
真的好想摘啊!
“想要大的也容易,”谢子安道:“让谢福找人做个来也就是了!”
谢尚听后赶紧提醒道:“爹,多做几个,这样我可以和你一起摘了。到时咱们比比谁摘的柚子大!”
红枣眼热地瞅着谢尚,心中呐喊:我也要!
云氏日常得操持家务。她看谢子安和谢尚陪老太爷说得热闹一时半会的也没个完,便就见缝插针地寻了个空跟老太爷告了退,一起带走了其实不想走,其实只想留,留下来等听摘香橼柚子后续的红枣。
看出红枣眼里的恋恋不舍,云氏在出了五福院的大门后安慰红枣道:“尚儿媳妇,一会儿家去你在管事媳妇们来回话的时候,只要跟昨天一样认真听,然后回答出我的问题。那么我便让厨房榨石榴汁给你喝!”
石榴汁?闻言红枣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果汁啊!这世竟然还有鲜榨果汁?红枣心说:这可真是太好啦!
摘柚子虽然好玩,但眼下还得先做大号摘果器,一时半会也摘不来,倒是先跟着她婆婆蹭杯果汁喝好了!
看到红枣一张小脸瞬间迸出光彩,云氏心里也是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云氏暗想:一听说有吃的,心思就转过来了!
倒是好哄!
明霞院正房出来,红枣高高兴兴地回自己的西院等喝石榴汁。
进院看到花架上的菊花,红枣想起认菊花的事,正想让芙蓉进屋把菊花签子拿过来温习一回菊花名和菊花诗,便看到碧苔捧了一沓子账簿过来。
“少奶奶,”碧苔道:“您三天前吩咐的账本有了!”
红枣点点头,止了叫人的念头,说道:“进屋看吧!”
坐在炕上,红枣把十几本账册都翻了一遍,最后看到总值有近三千两银子不觉咂舌。
红枣心说:单看单个人的礼都不算大——即便是大太太也只给了总值四十来两的首饰。但架不住谢家人口多啊,这聚沙成塔的,一人十几二十三十两的,便就累积了这么多。
不过这礼收的多,将来还的也多。
一想到要还礼,红枣把账册递还给碧苔道:“拿去让张乙他们再给拟个礼品单子来,依旧男女礼品分开各写一本,然后每类一页纸记账。比如女子的首饰,便分成全套头面金、全套头面银,单件金、单件银之类来写。然后同这一套账一起都一式四份。一份存档,一份放尚哥儿处,一份放我这儿,最后一份则放库房。等尚哥儿回来,我跟他商量后再确定库房人选!”
红枣倒是想让碧苔管库房,但奈何碧苔文化水平太差,现还管不了。她得找谢尚要人。
谢尚依旧午饭后方才家来,家来时还提了一篮子蜜桔——不用说,都是早晌他搁老太爷的院子里摘的。
红枣看谢尚家来只提了橘子,立刻问道:“尚哥儿,我的摘果器呢?”
“红枣,”谢尚笑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摘果器给福叔拿去做样子去了。”
“等几天,福叔做了大的来,我带你去太爷爷的五福院摘柚子去!”
谢尚不傻,心说小媳妇有这么好用的摘果器哪里还用得上他帮忙给摘石榴?
先前说什么怕他滑脚,都是小媳妇的托词——这吃果不及摘果乐,小媳妇巴巴地找人做了摘果器来是想她自己摘果子玩呢!
今儿小媳妇就摘了一个石榴,心里一定不高兴,如此,他便得哄哄她,哄她高兴了,下次有啥新鲜玩意才能愿意告诉他,同他一处玩!
“真的?”闻言红枣果然惊喜了,眼睛瞬间瞪大:“我也能去?”
“当然!”谢尚得意道:“我说话算话!”
青云院是他爹的书房,红枣不好去,谢尚想:但五福院,他爷爷都送给他了,他带红枣去摘几个柚子还不容易。
趁谢尚高兴,显容送上了回门那天谢尚收礼的礼册。
谢尚随手打开礼册,不过翻了两页,目光便就顿住了。
“显荣,”谢尚脸色沉了下来:“这账你确认没搞错?”
显荣低头垂手道:“小人不敢欺瞒少爷,为查这笔账,小人已把当天的礼匣来回过了三遍。”
李家不比谢家,家大业大的,人口多,李家统共才三房人,显荣理这回门的账,不过就一晚上的事。
但偏这李家几个人的账就就出了问题——李家老太太给的礼匣子打开,内里就只二两银子,比她两个儿媳妇出得都少!
显荣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和振理等一应经手的人昨晚又忙活了半夜,把前日收受礼匣的过程——从李满囤给匣子起,一直到所有匣子装箱装车搬进明霞院止全线复盘了三遍,结果都没发现哪里有差。
显荣找不到原因,只得硬着头皮把账册呈给谢尚。
红枣一旁瞧到,心中疑惑,便即问道:“尚哥儿,怎么了?礼匣子出什么错了?”
谢尚看着红枣,一时有些犹豫。
谢尚信任小厮显荣。显荣即说没有弄错,他便觉这事虽然蹊跷,但错可能真不在显荣。
可如果显荣他们没弄错,那他小媳妇的面子就难看了——相处虽只五日,但从强记菊谱一桩事,谢尚算是看出来了,他的小媳妇是个本性极要强,不甘落后的人。
现若让她知道这桩事,谢尚想:她一准会觉得难过吧!
红枣看谢尚一脸踌躇,心中一动,当下便探头看了一眼。
看到册子左右两页分记着“李老太太一两银锭,两个,市值二两,李二太太半两小金锭两个市值十两”和“李三太太半两小金锭两个市值十两”,红枣立刻恍然。
红枣叹道:“原来是为这件事!”
“怎么,你知道?”谢尚看向红枣。
“虽然刚刚还不知道,但现在却是知道了。”红枣回道:“尚哥儿,这事你不用再问显荣他们了。他们一准没有弄错。”
“这确是我奶能干的事!”
谢尚……
显荣的头则垂得更低了。
“尚哥儿,”红枣道:“你看看另一本册子上我爷给了多少?”
谢尚依言翻了翻,红枣就谢尚的手看了一眼,立刻言道:“我爷二两金锭,市值二十两,我二叔和我二婶一样,都是两个半两的金锭,由此可知我爷让我奶备的礼该是跟他一样的二两金锭。”
“但奈何我奶这个人一向见不得我爷给我爹娘,还有我使钱,所以一准是她背着我爷把这二两金锭给换了!”
谢尚闻言惊呆了——红枣她奶这行为严格来说就是窃盗,谢尚想:这都够得上七出了!
如此再联想到红枣一家人被夺嫡的前尘往事,谢尚越发觉得生气——这妇人行事无法无天,真以为这世间没人能够治她?
看谢尚脸色突变,红枣赶紧解劝道:“尚哥儿,你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值得!”
看过《大诰》,红枣知道《大庆律》里“亲亲相隐”的规定和“凡骂祖父母、父母及妻妾骂夫之祖父母、父母者,并绞”的条文,所以来回盘算几次,红枣觉得跟于氏顶真得不偿失。
“尚哥儿,”红枣又道:“你若真是气不过,那咱们往后走礼,给别人都照规矩来,独她那份都只给二两银子好了!”
谢尚依言想了一回,然后便为红枣的促狭给逗笑了。笑后,谢尚方问红枣道:“红枣,你奶对你们做了那许多的坏事,你不生气吗?”
闻言红枣低头苦笑道:“能不生气吗?但再气又有何用?她占了礼法名分的大义,分家前但凡我爹娘不如她的意,便就哭骂不孝。”
“先前分家虽说不公,但我爹娘倒是有了清静。如今,我连弟弟都有了——这可是书上讲的‘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所以,我奶她现又搞事,咱们只装不知道,也别跟她生气。”
“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咱们都别犯傻!”
或许曾经傻过,但时至今日,红枣已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再分给她奶于氏,这个无知无识不算,还没心肝的乡下妇人。
《大学》云:“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
谢尚今年十一岁,正是青春热血时候,这些年虽跟着老太爷修身养性,理智上知道老太爷讲的“克己然后制怒,顺理然后忘怒”有道理,但实际里与事还是很难调伏心气。
谢尚当下听得红枣这句“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言论,一时间竟深以为然——对比克己,利己显然更容易为谢尚所认同。
说完二两银子的事,红枣又道:“尚哥儿,敬茶的礼帐也整理出来了。不过,我让碧苔拿回去再抄三份来。到时一份存你那里,你要用什么寻起来也方便。”
“再就是这账上的钱财有近三千两,如此,我便想立个库房存放东西。毕竟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后续人情往来,东西出入频繁,没个人管着不行!”
谢尚听得有道理,便道:“院里这许多屋子,你看哪个合适就拿哪个做库房吧!”
抬眼看到红枣望着自己不说话,谢尚灵机一闪,无奈问道:“你是要我做什么吗?”
红枣笑道:“尚哥儿,这库房设在内院,便就得有个通笔墨的丫头或者媳妇。”
谢尚恍然大悟,笑道:“那你找周嬷嬷好了,她原就是帮娘管库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