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尚走后,红枣和她娘王氏收拾谢家的礼物。
看到那坛子黄金酱,王氏悄悄问红枣:“红枣,现谢家送咱们这个是啥意思?这不是他们拿庄子跟咱们换的秘方吗?”
想起先前咸鸭蛋的事,红枣笑道:“娘,这方子怕是公开了。您还记得鸭蛋涨价的事儿吗?”
“如此,明儿八月节,咱们倒是能够抓螃,嗯,八爪鳌来家吃了!”
王氏一听也很高兴,她还记得去年蒸八爪鳌的美妙滋味——想吃!
红枣想让她爹李满囤去稻田里抓螃蟹,但不想在家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她爹回来。
眼见她爹送个人送得连自己都没了,红枣也是服气——她爹贪新鲜图热闹也就罢了,怎么庄仆们练习了一个早晌不算,大中午的也不休息休息,还在练习?
没有办法,红枣只能自己出院去找她爹。
主院出来,行到客堂,红枣嗅到桂花的甜香,然后又看到前廊外两棵花枝累累得跟玉米棒子的桂花,不觉想起去岁黄金酱的事,心里便是一动。
往后她爹和谢家走礼,拼不起钱财便就得多耗点心思,如此长期以往才能不叫谢家看低——她家桂花长得好,倒是可以做些桂花糖存起来,留待冬节和腊月跟谢家走礼使用。
折回厨房,红枣叫了正跟桂香和红桃一起收拾残席的四丫五丫,让她们帮忙给摘桂花。
过去的一春一夏四丫、五丫都没少摘黄花、茉莉和玫瑰拿去卖钱。
当下两人听说摘桂花竟没一点疑义,挎了细密竹篮子就来了,而且摘花的时候也不用红枣提醒,自拣了那刚开还未盛开的花枝剪。
中途打了这么一个岔后,红枣又去庄子里找她爹李满囤。果不其然,红枣在磨坊前找到了高声喊着一二一指挥庄仆们行进的李满囤。
红枣……
看到红枣来找,李满囤方恋恋不舍地眼神示意余庄头替他喊口号,自己跑到红枣站的树下一边拿衣摆当扇子扇风,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抢先说道:“红枣,一会儿你泡些凉茶来。这磨坊里烧的热水没你泡的凉茶解渴。”
“对了,你现来找我为啥事?”
红枣……
听明红枣的来意,李满囤立刻道:“若是如此,那我得现在进城一趟,看看这城里是不是有黄金酱卖?若有,那咱们就也能做黄金酱卖钱了!”
“咱们这回虽说错过了八月节,但后面还有重阳节,重阳节的八爪鳌可比现在还好!”
演练虽然有趣,但还是赶不上赚钱的吸引。李满囤立丢下庄子里的彩排去了牲口棚——他连潘安的骡车都等不及了,只想立刻就去。
红枣则赶紧回主院提凉茶。
假山前站了没一刻,红枣果看到她爹赶着辆没车厢的骡车载着陆虎和张乙两个人从庄里驶了出来。
“张乙和陆虎也去?”红枣讶异问道。
“进城后让他两个在外面给我看骡车。现城里衙役巡街管得紧,骡车里没人可不许在路边停着!”
不能违规停车红枣懂,但红枣看着张乙陆虎却禁不住怀疑道:“他两个在车上,能拉得住骡子?”
“总有头回嘛!”李满囤把喝空了茶碗递个红枣:“再来一碗!”
“再说在路上,他们也能好好瞧瞧我都是怎么赶车的!”
红枣……
红枣早知道她爹好为人师,但没想到连赶车都能自己给张乙和陆虎教,一时间也是无语。
提着空茶壶回到主院,红枣看到四丫和五丫已经剪了整一篮子的桂花了。
红枣前世日常吃外卖,家常连饭都不煮,何尝腌过桂花?
红枣唯一见过的家制桂花糖就是她妈的一个学生每年给送的一小瓶成品。
红枣记得那玻璃瓶里的桂花糖都是一层白糖一层桂花垒实了的,便想着这腌桂花得跟腌咸菜一般的不能沾水。
如此红枣便把四丫五丫新摘的桂花连篮子搁水桶里过了一下去了浮灰,然后倒在廊下筛子里晒干。
王氏看到不免来问,红枣便乘机说道:“娘,我看到黄金酱就禁不住想咱庄里这些香花和糖腌到一处,到年底的时候,用这糖做圆子想必圆子味道也股桂花香。”
“而城里人贪新鲜,到时我爹铺子里怕是也能卖!”
王氏听得有理,倒也愿意试试,但想着糖贵,便嘱咐红枣道:“红枣,你这主意倒是好。只是你头回做,也不知成不成,如此你先少做一点,咱们先只自家尝尝。若味道真是好,明年再大量做了搁铺子里卖。”
红枣眨眨眼道:“娘,那便先做十斤吧。一斤一小坛子,也不费多少钱。但若成了,年底还能走礼用。”
提到走礼,王氏也想起来了,赶紧道:“对,对,红枣,要不,你再做点玫瑰茉莉啥的,到时哪种好吃咱们就拿哪种送人。”
李满囤架着骡车刚行到高庄村口就看到李贵银担着两个箩筐从雉水城回来。看到李满囤,李贵银赶紧招手道:“满囤叔,满囤叔!”
李满囤赶紧停下骡车,然后便看到李贵银放下担子小跑过来,兴高采烈道道:“满囤叔,我刚在城里东街张记酱麻油店看到他们收活的八爪鳌,给三文钱一斤。”
“满囤叔,您知道八爪鳌吧,就是稻田里那个八条腿满地爬壳特别硬的那个东西。”
李满囤一听就知道他不用进城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李满囤还是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说是制黄金酱。铺子里大红纸贴了黄金酱一毛竹端子三两三十文!”
三两三十文,一斤十两就是一百文,李满囤眨眼算出黄金酱现在的价钱,不觉心说:这对比去岁红枣五斤酱卖十两银子,差得也太多了!
不过猪油才二十五文一斤,这黄金酱还是有利可图。
谢过李贵银,李满囤调转车头又回了庄子。
张乙、陆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李满囤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进了庄子后,李满囤让张乙和陆虎两人去牲口棚还骡车然后再叫了余庄头来主院,他自己则先进了家门。
红枣没找到她爹回来得这么快,不觉奇怪道:“爹,您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李满囤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红枣脸上则浮出深思的表情。
前世红枣在网上看过一张标题为“震惊!解放前海城贫民靠吃大闸蟹勉强度日!”,图像是一个做民国打扮的小男孩坐在堆满大闸蟹的小饭桌前剥螃蟹的旧照片。
因现实里螃蟹价钱昂贵,这张照片很快就被顶成了热搜,然后便就有专家出面实证辟谣大闸蟹的历史价钱一直贵过鱼虾,连红枣外公也说当年供销社收购螃蟹的价钱比肉贵,他们都是抓了螃蟹卖给供销社换肉吃。
结果现在城里收螃蟹才一斤三文,还不及一个鸭蛋值钱——心念转过,红枣道:“爹,您还记得去年细水河边挖空的百合吗?”
李满囤……
“爹,”红枣接着说道:“这事既然是贵银哥说的,那么想必咱们族人现就已经在抓八爪鳌卖钱。”
“然后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村的人很快也能知道,接着便是邻村……。”
“想必不用多久,咱们村的八爪鳌,不说被抓光,起码大的都会被抓干净了吧!”
“爹,咱们吃过的人都知道,黄金酱的好处也就是保存时间长。论起好吃,还是得数清蒸。而清蒸八爪鳌则是越大越好。”
“现城里酱麻油店只三文钱一斤,不分大小等级收购八爪鳌,咱们若是拿大个的去卖,可是亏了?”
虽然从没见过红枣前世精品店里那带了指环打了激光标记的精品大闸蟹的高大上,李满囤却也知道事物有好丑,大闸蟹味胜肉鱼,结果价钱才值一个鸡蛋,也以为很不上算。
由此李满囤在余庄头听了张乙的话兴冲冲赶来时,冷酷说道:“余庄头,这城里在收八爪鳌。咱们庄里人自己抓了吃也就罢了。但现在不许卖。等过了这一阵儿再说。”
余庄头……
张乙……
陆虎……
红枣在一旁也开言道:“余庄头,我麻烦你替我到青庄和梓庄去告诉一声,就说我的话,两个庄子的八爪鳌现在一只都不许卖!”
余庄头……
张乙……
陆虎……
打发走余庄头,红枣拿了给竹筐个张乙。
“张乙,陆虎,你两个会抓八爪鳌吧?”
张乙、陆虎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你们现在挑大个儿的八爪鳌抓十只圆脐、十只尖脐家来。今儿晚饭就吃清蒸八爪鳌!”
张乙、陆虎……
闻言李满囤说道:“我也去吧,他两个没干过,怕是弄不清!”
红枣:她爹怎么干什么都要插一杆子?
晚饭就是清蒸螃蟹。
间隔一年再次吃到螃蟹,李满囤、王氏、红枣三个人起初都沉迷于美味而无暇他顾。
如此直等吃完一只蟹,李满囤痛快地舒了口气,然后方看到旁边红枣给预备的姜丝醋碗。李满囤想起刚刚只顾埋头吃蟹而忘了蘸醋,便端起醋碗咕咕地喝了两口,然后又嚼着姜丝干脆地抹嘴道:“痛快!”
红枣看她爹李满囤拿醋当酒喝方省起她忘了给她爹倒酒了……
正好一只蟹吃完,红枣站起身去厨房想抓把草木灰擦手,结果却看到厨房里陆虎、陆猫、四丫、五丫几个人正围着张乙看他拿了菜刀,准备切砧板上螃蟹。
“张乙,”四丫严肃道:“我劝你别用菜刀,老实用斧头。不然崩了刀口,太太问起来怎么办?”
“四丫,我让你去堂屋看看老爷、小姐怎么吃的,你又不肯去。我能咋办?斧头那么粗,一斧子下去没准就劈碎了,那还怎么吃?”
红枣……
“你们在干什么?”红枣出言打断:“四丫,你手干净,帮我倒碗黄酒给我爹送去。”
“张乙,你把菜刀收起来。你先拿剪刀剪了八爪鳌的腿,然后撕了脐盖和背壳。”
闻言五丫赶紧拿来剪刀,张乙依言剪了腿,剥开了背壳,露出里面金红色的蟹黄来。
不自觉地,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垂涎,连正倒酒的四丫看到都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这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她馋酒呢!
“这是母鳌,”红枣道:“那种尖脐的是公鳌,味道不一样。你们头回吃,一人各吃一对也就罢了。多吃了会肚子疼。吃的时候记得把里面的腮和内脏扔掉。”
四丫跟在红枣身后把酒送到堂屋。等她回到厨房发现陆猫已经提着他和余禄的晚饭走了;而张乙吃完了金红色的鳌黄,正在拿牙撕咬鳌壳;陆虎则有点恶心,他放着刚剥开的鳌黄不吃,正在舔沾到鳌黄的手指;五丫最可怜,拿了已经剪掉了腿的八爪鳌研究那背壳怎么剥。
四丫走过去就着五丫的手瞧了瞧,然后指着饱胀背壳下显露出来的金红说道:“从这里掰!”
五丫听话照做果然打开了蟹壳,至此四丫方才去拿八爪鳌自吃,顺带鄙夷张乙和陆虎两个的见吃忘义。
结果真吃上了,四丫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四丫忘了正被她鄙夷的张乙和陆虎,以及她妹子五丫,她整个人脑海里就只剩下类似“哇——好吃,好吃,太好吃了……”之类的感叹。
吃完一只八爪鳌,四丫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然后便听到已经把两只八爪鳌都吃完了的张乙对陆虎的催促。
“陆虎,你赶紧吃,趁现在天还没黑,咱们还能再去稻田里抓一回!”
四丫立刻生气道:“张乙,刚小姐说了不能多吃。你要吃病了,小姐明儿叫不到人咋办?”
“四丫,我只说抓,又没说吃?”张乙狡猾说道:“刚小姐也说了许我们吃。”
“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想抓两只回去孝敬我爹娘有啥错?”
四丫……
李满囤喝了酒话就多了。王氏看他高兴便乘机说了红枣做桂花糖的事,李满囤一听就更高兴了。
“红枣这个主意好!”李满囤端着酒碗赞道:“咱家这个庄子,比旁人的特色就是花草长得好!”
“对了,红枣才做几瓶桂花糖?”
“不行!得多做点!比如这黄金酱吧,去年什么价?今年……”
“这万事得趁早!明儿让余庄头安排人再多做二十斤。到时咱们也跟黄金酱一样按两来卖!”
“咱们庄子里这许多桂花,再让余庄头去城里铺子问问桂花收不收,若是收的话,让庄仆们摘了卖到铺子里又是一笔收入!”
“今年枸杞跌价,对咱们庄子的收入倒是没啥影响。由此可见,单指着一样东西挣钱,还是不靠谱……”
李满囤虽然没听说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红枣前世的西方谚语,但意思却是明白的。
虽然今年因为有庄仆帮忙采摘的原因,家里的枸杞并没似去年一般烂在地里,但却也没多卖出钱来。对此,王氏也是颇为失望——近来家里更是花钱如流水,偏还不能省俭,王氏便只能在开源上想心思。
“也不知道明年枸杞会怎么样?”王氏关心说道:“这枸杞若只这样跌下去,可如何是好?”
“也不会再多跌到哪里去了!”李满囤言道:“毕竟这枸杞个小容易烂,全靠人手来摘。城里铺子红枣还二十文一斤呢,这枸杞再跌,也不会跌得比红枣还便宜!”
红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