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让谢福查了下当年你我成婚时的旧账。”谢子安说道:“然后看到当时去你娘家下的聘礼大概是三千两,都是公中所出。你进门来的嫁妆单子折成银子大概是一万两千两。”
说着话谢子安撩起眼看向云氏显露出征询的意思,云氏只得点头道:“是这个数!”
“如此中间差了便是九千两。”谢子安继续说道:“这差的银子可以从我账上支,但拿银子置嫁妆这件事却是非你莫属了。”
“不然只把银子给李满囤,他也不知去哪里买去!”
叹一口气,云氏点头道:“大爷,这嫁妆里的女孩应用之物我倒是能办,但是这庄子、宅子、铺子、人口,一时半会儿可不容易办!”
比如云氏自己嫁妆里的庄子、铺子都是订亲后足花了三五年时间才陆续淘澄置换来的。
“那你把你不好办的单子开出来给谢福,让他生法子办!”
说完话已临近午饭,谢子安干脆地吃了饭后方才回书院。
送走谢子安后,云氏告诉陶氏道:“你一会儿家去告诉洪媒婆,就说李满囤的要求大爷应了!”
“应了?!”闻言陶氏倒抽一口凉气,直看到云氏的眼一直看着她,方才尴尬道:“小人恭喜大奶奶了!”
云氏没接陶氏的茬,继续道:“你让洪媒婆六月十八一早就去李满囤家下纳名礼和问名礼。至于东西的准备,你叫人送信到五福院告诉周旺家的今儿申时来我这儿一趟!”
“现周旺家的既然是尚儿院里的管事那婚礼这些事就得全接手了去!”
尚儿的婚事按道理原该是他自己的管事来忙。先前云氏顾及卫礼家的是小脚,走路吃力,方才使唤陶氏给帮忙——比如先前尚儿选奶娘,她取卫礼家的而不选周旺家的,也是这个道理。
她统共就这么几个心腹陪房,自然要尽可能地把人给安排起来才行。只可惜卫礼家的,实在是太叫她失望了。
申时的时候,谢福来了。
“大奶奶,”谢福把一个匣子交给丫头小诗,然后由她搁到云氏面前的炕桌上。
云氏打开一看却是十二张千两的银票。云氏拿出四张银票后合上匣子,示意小诗交还给谢福。
“福管家,”云氏道:“麻烦你告诉大爷。我这边留下四千两银子,其中一千两银子压箱,一千两银子置头面衣裳,一千两置家什摆设,一千两银子置迎娶时的凤冠霞帔,以上若是有多,也会留着压箱。这余下的银子,还请福管家参照这张单子置办!”
说着话,小诗又拿一张帖子递给谢福。谢福打开看后不觉迟疑道:“大奶奶,这田庄要置七千两可是有些多?”
先谢福看过云氏的嫁妆单子知道里面的田庄才有五千两。
“确是多了一点!”云氏点头道:“我因想着尚儿媳妇年岁还小,手里握着的浮财太多,容易叫人哄骗了去。”
“故而便减了的头面、衣裳、铺子的份额,然后全加到了田庄上。如此,即便有人坏心哄她,也不至于让她伤筋动骨。等几年,她大了,这田庄每年几百两的出息也足够她重置头面和衣裳了!”
谢福一听就明白了,大奶奶这是在防着少奶奶娘家人呢!
谢福当下也不多说,告辞出来便带着匣子回书院见谢子安说了此事。
谢子安闻言笑道:“即是这样,那你便在我名下的庄子里寻个差不多七千两的田庄添到聘礼里倒也罢了!”
谢福随即便征询道:“大爷,南城外十五里的柳庄怎么样?”
“柳庄里有三百亩水田,五百亩旱田和六百亩林地。土地价钱大概在五千两。”
“换一个!”谢子安摆手道:“这个柳庄太大了,你给寻两个小些的庄子才好,最好还是一大一小!”
谢福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谢子安,当看到谢子安后倚在椅子上似笑非笑摇着折扇时的懒洋洋,心里立刻恍然——大爷这是要试验李满囤呢!
这回谢福很想了一刻方才建议道:“大爷,要不换成梓庄和青庄?”
“梓庄和青庄都是先前从高家手里买来的庄子,故而庄子里并没有荒地。其中梓庄在南城外五里,庄里有二百亩水田,三百亩旱田和四百亩林地。土地折银大概三千二百两。”
“青庄则在西城外十里,庄里有一百二十亩水田,二百亩旱田和三百亩林地。土地价折银两千二百两。”
“如此,两个庄子的地就当银五千四百两。”
“两个庄子里人口,其中梓庄现有三十六户庄仆,过两百的人口,青庄也有二十二户庄仆,一百五十多口人。这两个庄子的人口作价便就一千八百多两了。”
“大爷,这地加人口如此便就七千二百两了!”
抬眼看谢子安悠闲地摇着扇子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谢福继续说道:“梓庄里房屋有八十来间,房屋作价大概一百两。青庄少一点,但也差不多,如此又是两百两。”
“此外还有牲畜……”
“行了,就梓庄和青庄吧!”谢子安合起扇子打断谢福的话:“地方、大小、人口都还算合适。即便差个几百两,也都是左手换右手,很不必再算了!”
谢福垂头听着,心说大爷哎,先前柳庄,只一个庄子,那一准的是左手换右手,但现在让您给硬拆成两个庄子,这还是不是左手换右手,可真不好说。
“四千、七千,”谢子安合计了一下,又问:“这才一万一,那还有下剩的一千是做什么用的?”
谢福答道:“这下剩的一千大奶奶的意思是置办两个铺子和四个宅子。”
谢子安闻言也就罢了。
在谢子安和谢福商量田庄的时候,云氏也在房里和陶氏周旺家的商量嫁妆的置办。
“这一千两的家什里,古董摆设一项就不要再置了,临时置根本就置不到好的。倒是从我的嫁妆里寻几样出来还便宜。再就是木器家具咱们也不能置,毕竟下聘礼可从没有下桌椅板凳的。这部分银子就在纳彩的时候送过去让李家自己置!”
“这一千两银子置头面和衣裳被褥。”云氏说道:“其中一百两的足金头面和珍珠玉石头面各置一套,家常戴的五十两左右的足金和珍珠玉石头面各两套,再置三十两的亮银和暗银头面各一套,如此便差不多是近五百两银子。”
“被褥不用说,十床苏绣丝被加枕头便是三百两,然后四季的内外衣裳二十套再加两件皮袄大氅啥的,二百两未必打得住。若是不够便就从凤冠霞帔的那个一千两里支。”
“本来府城有现成的凤冠霞帔,但尚儿媳妇的身量小,这凤冠好说,只这霞帔却是要和尚儿的衣裳一起要家里针线房的人加紧做。周旺家的,这针线房衣裳的事你记得盯紧了!”
闻言周旺家的赶紧答应。
“刚说的头面、绣被、凤冠这些,”云氏最后总结道:“等小定之后陶保家的你定个日子,然后请城里相关铺子的掌柜们带了合适的东西过来一趟,我要亲自瞧看!”
陶保家的闻说也是赶紧答应。
六月十八一早,又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长尾巴的花喜鹊立在主院的枣子树上叽叽喳喳。
早起的李桃花一见立就兴奋地推了一把李满囤道:“哥,你看到喜鹊了吧,今儿一准地有好消息!”
李满囤站在前廊上看着院里的喜鹊没说话——事已至此,现在的李满囤还真不知道该盼着这个婚事成还是不成?
成,那他家红枣,就能有份丰厚的嫁妆,然后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成,红枣则可以留在家□□享天伦。
这成与不成都各有利弊,李满囤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抉择。
望天长叹一口气,李满囤折回堂屋点了三炷香,然后插进香炉诚心祷告道:“满天的神佛啊,求您护佑我家红枣一辈子都平平安安!”
李桃花在李满囤身后看着,见状也跟着拜了三拜,然后方又说道:“哥,你就放心吧,红枣吉人自有天相!”
“如你所说,后面秀水村里甲家娶媳妇——这媳妇的嫁妆里都有城里的宅子。”
“哥,只要城里谢家应了你的话,那么来下的聘礼里一准的会有宅子。这再加上你给她的宅子——如此红枣两个宅子在手,租出去,一个月便能得好几百钱。哥,红枣这辈子可是再不缺钱花了?”
还没起床的红枣在卧房也听到了院里的喜鹊叫和堂屋里她姑的话,不觉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转向了床里。
翻身时红枣脸颊压到了枕边的书——不必看,红枣也知道这是一本《孟子》。
过去两日红枣没少念《孟子》中的《鱼我所欲也》。
伸手把书推向床里,红枣嘴里却不由自主地低诵道:“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上辈子剩到三十八都没结婚,红枣禁不住又开始纠结:这辈子却要为了万钟、宫室美、小鲜肉而在七岁嫁人,可就是亚圣说的失了本心?
可是她从前世就一直好喜欢万钟、宫室美和帅gg呀——所以,她的本心到底是啥?是不结婚,还是万钟、宫室美和帅gg
啊——好烦啊!
烦得她连科学的脑图给出的结论都不愿盲从,修心养性地改念《孟子》了!
出屋端早饭的余曾氏看到院里的喜鹊后也禁不住告诉坐月子的王氏道:“太太,家里有喜鹊来了,小姐的好事怕是成了!”
“唉——,”王氏怀抱着儿子长叹一口气道:“余嫂子,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这心里啊,真巴着这事不成!”
“太太,”余曾氏劝道:“您若是只管舍不得小姐,只怕她将来大了会怨您——城里谢家,多好的人家呀!而且小姐嫁的是宗子,将来妥妥的是一族宗妇。这么好的一个前程,若是换了别家,还不定要怎么高兴呢——只怕夜里做梦都要笑醒!”
“太太,您看姑太太,自打知道了这事后,嘴巴就笑得从没合过!”
“太太,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姐嫁的不是别处,而是城里谢家。太太,小人先前听当家的说过这谢家不止太太奶奶们日常享福,就是他家的丫头,太太奶奶们身边的伺候人,家常都是好吃好喝好衣裳——小人当家的,先前还痴心妄想地把四丫、五丫送过去选,结果人家压根儿就看不上……。”
王氏不出声地听着,心里却只想着:人往高处走,说起来倒是容易,但现实里真做到的又有几个?而且即便做到了,那过程中所受的苦楚,又有谁知道?
比如她,当初从山里嫁出来,听说的人都说近城的地方好,她去了个好去处。但事实上呢,她嫁过来后却是两眼一抹黑,连婆家人家常说的话都听不大懂,更别提拿言语讨好婆母丈夫和帮自己辩白了,遇到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摸索着往前熬。如此再加上她娘家穷,没嫁妆——过去十来年她真是受尽了别人一辈子都受不到的气。
她现今虽说是苦尽甘来,过上了好日子,但过去苦熬时的痛苦绝望,她这生也不会忘!
现红枣要嫁进那个随手就能给她家一个几百亩地庄子的谢家——这一桩婚事里谢李两家门第的差距比她当年从山里嫁到李家还大——她养的红枣,小小年岁,就要一个人去能爬谢家这个高门大户,这可叫她如何舍得?
但舍不得又能如何?她现在见不到男人,而能帮她传话的两个人——不管余曾氏,还是李桃花,她都不想给她们说她当年的困境。
说了她们也不懂,王氏看着犹自滔滔不绝地余曾氏嘲讽地想:她们只会说“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
“来了,老爷!洪媒婆带着人下礼来了!”
一跑进院,不及进屋,看门的陆虎,就慌不迭地嚷嚷开了。
“来了?”闻声李满囤腾地一下就站起身来,不敢相信地问道:“洪媒婆真来了?”
“来了!”陆虎擦汗道:“还带了好多人啊,说是来下什么名礼。”
陆虎急得用力挠头,心说刚刚还记得那名的,咋跑了几步就给跑忘了?
“纳名礼和问名礼!”李桃花插言道:“陆虎,洪媒婆说的可是这两个礼?”
“是,是!”陆虎如蒙大赦地连连点头道:“就是姑太太说的这两个礼!”
“哥!”李桃花激动的声音都尖利了:“你还不赶紧瞧瞧去?”
行到庄前,李满囤方明白了陆虎说的好多人是啥意思——庄子门外立着的洪媒婆身后还停了两辆车,两辆车的周围各立了五六个青衣人和一头大青骡子。而车后更是围了好几十个看热闹的人,其中好几个还是高庄村前村的年轻后生。
这谢家,李满囤心说:下礼的阵仗可真大啊!
其实谢家今儿就只来了两辆礼车。礼车上也没贴大红喜字。但因为拉车骡子的脑袋上都顶了族新的红绸花,赶车的车夫和跟车的八个小厮都是一身全新的青衣,腰间也都扎着红布绸子,故而这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办喜事。
礼车由云氏的陪房周旺领着。自前天他媳妇莫名接了尚哥儿院子里的管事后,他昨儿也是一步登天,被谢福找去见大爷,然后接了这尚哥儿婚事的管事职务。
当陪房十几年头,却是头回在大爷跟前露脸——周旺不禁似千里马见到了伯乐一般激动,心中更是决意要将这桩婚事办好,以便能入了大爷的眼,从此飞黄腾达。
办喜事历来就讲究个双来双去。因有两辆礼车的缘故,洪媒婆今儿就没有坐车——她骑了头大青骡子搁车前引路,周旺也骑了骡子在旁边陪着。
六月十九是个佛日。东街城隍庙每年从六月十三起就要摆戏台敬神。
今年为着正月灯会踩死了人的缘故,现庙门口的戏台虽说不给摆了,但庙里敬神的法事还是依旧,故而这几天早晌进庙烧香的信男善女还是络绎不绝。
早起周旺看东街人多,担心礼车难走,便就去请了谢福帮忙——谢府四面临街,东南西北都各有好几个门,但长房嫡孙娶媳妇的礼车必须照规矩从东街大门进出。
如此,谢福便集了二十来个护院拿了长棍帮着开路,于是整个东街立刻就炸了——谢家大房娶媳妇的消息以比城隍庙里法事的钟鼓声还快地速度迅速地传到了街面上所有人的耳朵里,然后本来在路边铺子的人也都一窝蜂地拥到街面挨挨挤挤地围着礼车一边忽远忽近的跟着一边跟看戏似地跟身边的熟人或者根本就是一样的路人打听议论。
城里闲人多,偏现今城隍庙门口的戏台又不给开,所以街上那一众的好事之徒便就跟在车后瞧热闹一直瞧到了北城门口——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半城人都知道了谢家大房要娶媳妇的消息。
礼车出城后,跟着瞧热闹的城里人算是渐渐少了,但四下里围拢来的庄户人却又是多了,故而一路走到离城十二三里的桂庄,车后还跟了好几十号闲人。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大喜啊,大喜!”
李满囤一露面,人群中央的洪媒婆就跟唱戏似的又是拱手,又是万福地给李满囤道喜。
刚骑骡游街时,洪媒婆没少听路边人打听她、议论她、羡慕她、惊讶她,故而她现在也是死命地给周围人显摆她的能耐。
洪媒婆一身原就是红衣绿裙头插花的喜庆打扮,现她连说带唱地把贺喜话一抛,别说正中红心的李满囤老爷了,就是那走在最后离她最远的陆虎都情不自禁地裂开大嘴,傻笑了起来!
李满囤原就是一个爱面子的人,现在周围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之下,听到洪媒婆如此喜气洋洋地恭贺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同喜同喜!洪媒婆,今儿早起我听到喜鹊叫,便就知有好事上门!”
“可不就是好事!”洪媒婆立刻接道:“李老爷,我今儿受谢大奶奶托请给她长子提亲来了!”
“那里边说吧!”李满囤把洪媒婆往庄里请。
“对,里边说!”洪媒婆答应着,然后回头说道:“周管事,麻烦你让人把车给赶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大爷,就是个搞事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