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烈烈,战鼓鸣扬。
佩刀携弓,锦帽貂裘。数骑飞驰,满月惊羽。这番景象,是玄国的各位世家子弟按着往年的习俗又在进行冬狩了。
今年与往年不同,皇帝本人没有来,来的却是太子,太子是带着康王轩辕琲来的。
正中首座,轩辕珷穿着了一身颇为厚实的黑裘,没想到,只是这一点,倒引起了下方几个世家子弟们的私声窃语。
“都说这太子殿下遇刺伤了一只眼睛,我看这不但伤了眼睛,连身子骨怕是也不好了,这一旁年纪不大的康王都没见冷呢。”
“哈哈,我说这太子没太子的样子,倒像是只熊罴,不单如此,还是瞎了一只眼的……”
“这样的人也能当太子,那我就是天王老子了!”
得意忘形,哪怕这几个没长眼的席位远远排在末次,离太子远得很,但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坐在上首的轩辕珷看得是一清二楚。
即便是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但想想也知道,无非是在嘲笑自己这个太子。而且,恐怕这也是在场大多数各世家子弟的想法。
暗暗捏紧了指头,拳头攥如磐石,轩辕珷的隐忍之举被一旁随侍的轩辕琲和许赫等人都看在了眼里。轩辕琲眼见着这拳头越攥越紧,指节也好似发出了“咯咯”的响声。而那边,轩辕珷两眼所观之处的那几个人,仍然事不关己一般,自说自笑,全然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不比轩辕珷有那般好的忍耐,轩辕琲起了身,在轩辕珷和许赫察觉到时,她这小豆丁已经跑到了那几个人面前。
“哗啦!”
轩辕琲二话不说,直接是掀翻了那几人面前共用的几案。那几人这才停下,不过,突如其来的轩辕琲的大胆之举,让他们出了神,以至于轩辕琲又拿起旁边人案上的一壶酒,一滴没剩的浇了他们一脸,他们也没反应过来。
“你们这几个混账东西!本王虽然今年才刚学了骑射,我是学得不好,你们几个也不该就这样笑我,冬狩还没开始呢!哼!依我看,你们几个也不见得比我强到哪儿去!”
先发制人,借着康王的身份,轩辕琲结结实实地收拾了那几人一顿,各世家子弟们的眼睛现在都放在了这边。
“康……康王殿下,小臣等人刚才没……”肩头被轩辕琲踩着,最先开口嘲笑的人只好乖乖伏跪在地。知道来者不善,也是他惹不起的主,下意识从嘴里说出来的辩解也带了几分颤抖。
不料,这吞吞吐吐间,轩辕琲抓住了由头,脚上也顺势加了力度,转了方向,不偏不倚踩在了那人的头上。
“不是和长舌妇似的在说我,那是在说什么?嗯?你们几个还看向本王说的眉笑眼开,说呀!”
两手叉在腰间,天不怕地不怕,轩辕琲把话音拖得长长的,似是特地给了余地,让她脚下的那颗脑袋好好想想再回答她。
被轩辕琲踩着,脸紧紧贴进了地面,板结着一层冻霜的硬土压得他脸一阵阵生疼。平日里,他哪被如此教训过?只是,现在,他也不得不服软了。藐视太子,罪可大可小,他可还没活够呢!
“是!是!是!小臣平日里不学无术,今日……今日是一时糊涂,喝多了酒水,这才有了方才的胡言乱语,康王殿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且饶了我吧!”
“嘿嘿嘿……”
隐隐约约的笑声,从席间传来,此起彼伏。这一刻,被轩辕琲踩在地上的那个世家子弟,怕是连挖个坑躲起来的心都有。
“咳咳……琲儿,你也胡闹够了吧?小心别误了大家冬狩的时辰。”
几声轻咳,轩辕珷朝轩辕琲招了招手,同时起身,举起了身旁的一张劲弓,抬手,便是朝天一箭。
一箭破空,宣告了冬狩的开始。
“驾驾驾!!!哎呀!阿时,你让他们快点,这样慢吞吞的,都抢不到猎物了!”
兴致勃勃,轩辕琲一手抓在马鞍上,另一只手里则是在头顶,高高甩着一个不过和她手臂一般长的鞭子。
这是她第一次冬狩,很是兴奋,只不过,在一旁乘了另一匹马的刘时就不一样了。他今日几乎是在身上裹了一层锦绣被子,初冬的寒气侵体,若不是刘出有事在王府一时脱不开身,今日陪在这小豆丁身边的,该是他这个管家。
不过,是刘出也好,是他刘时也罢。无论是谁,今日也都会寸步不离轩辕琲,更不会让她以身犯险。
更何况,轩辕琲,本就不该来冬狩才是。
是以,从冬狩开始到现在,已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在几个负责引马小官的带领下,轩辕琲和刘时一行人远远落在了人群之后,慢腾腾的,只是在附近兜着圈子。
“嘶!”一声马嘶,从不远处传来,一匹额上带着一抹白记的枣红大马停在了轩辕琲的面前。“啪!”一团毛茸茸的,毛皮上还带着斑驳血迹的东西被马上的人丢了下来。
“驾!”
一声不吭,调头便走。等轩辕琲下了马从地上捡起那只兔子的时候,这才看清,那人是许赫。
扔只兔子给自己算什么?难不成是皇兄让他来的?
只可惜,许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轩辕琲没来得及问他。
这边轩辕琲手里还提着兔子的耳朵,撅着嘴打量这只受了伤还在不断挣扎的兔子。那边不远处,又有另外一个人骑了马来,这次她抬头看清了人,是束好了头发的谢瑾。
“呦呵!不错呀!我们都还以为你猎不到什么东西呢!喏,收着!!!”
谢瑾从马上跳了下来,顺便也将挂在马鞍后的猎物扯下。那是一只獐子,獐子还活着,只不过被人用绳子缚住了四蹄,一路上也早是挣扎得没了力气,现下,只能老老实实,任谢瑾摆布的,将它交给了轩辕琲。
“是皇兄让你和阿赫送来的?我不要,猎物我要自己打!”
轩辕琲说着,抽出了靴筒里的一把匕首,将那獐子蹄上的绳索齐齐割断。下一刻,獐子也马上跑走了,谢瑾追也来不及。
看到辛辛苦苦捉到的猎物如此被轻易放走,谢瑾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恼怒。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正给那兔子包扎伤口的府医,不是别人,是上回送许赫去王府时见过的,一个熟面孔。
这府医正是王小良,见了谢瑾,也觉得有些面熟,笑了笑,便又继续闷头给那兔子上药了。
“欸!阿时,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这次冬狩,谁猎到的猎物最多,是今年能来未央殿参加年宴呢!”
这边刘时看王小良已经给那受伤的兔子包扎好了伤口,便将兔子放走了。听谢瑾这么一说,仔细回想了下,好像确实如此。
“是,我听说,宫里今年还打算请来千金楼里那个有名的戏子,叫什么我倒是不大清楚,只听说他那一出《沉香救母》唱得最好,邺城里头,要想看这出戏,可是千金难求。”
话音刚落,谢瑾便忍俊不禁,自己笑了出声来。他看了看眼前瞧着自己,这一头雾水模样的几人,特别是还叉腰站在那里的轩辕琲,他是笑得更加停不下来。
旁人许是不太清楚那戏子为何只是单单会因一出《沉香救母》而名扬邺城,可他清楚,轩辕琲也该清楚。
不过,如今看着眼前这轩辕琲也茫茫然的样子,怕是这小豆丁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
这边轩辕琲看这谢瑾笑个不停,便觉得没趣,转过头,一眼竟是见到了不远处的地上有几只乌鸦。
这乌鸦,应该也算是猎物吧?
抱着捉几只乌鸦也好的念头,轩辕琲从几匹马后绕了一大圈,不单单是将自己的动静的瞒过了她的猎物,也瞒过了那几人。
总之,这边等刘时发觉这轩辕琲不见时,轩辕琲她自己已经跑出去了很远。
“阿时?!臭瑾?!你们在哪儿!”刚刚明明是奔着那群乌鸦而来,没想到一路追着,轩辕琲竟是误打误撞,出了围场圈子,在这山林里头迷了路。
不辨方向,胡乱兜着圈子,却是越走越远。
横生枝节,为雪所覆。此刻在她眼中,这没了叶子的乱林,就像是一群有着血盆大口,在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我可是堂堂玄国的康王轩辕琲,我……我……我已经七岁了,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你们别想吓到我!!!”
为了给自己壮胆子,小人独身一人大声的喊叫,可是,她拿着匕首的手仍在发抖。
这一声喊叫,在空荡荡的林子里引起了回声,只是,这回声,在传回的时候,换了调子,在轩辕琲耳里,听起来格外的恐怖。
“哎呦!好痛!哇!!!”
一个不小心,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倒,轩辕琲整个人登时就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而她的痛觉也不是错觉,刚才这一摔,她的右脚脚腕扭伤。
如今,她连走也是走不了了。
然而,也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向她缓缓靠近。
看着从黑黑的林子里,愈加靠近的黑色影子,外加那双元宝似的一双幽绿的双眼睛。轩辕琲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眼下跑也跑不走,刚刚拿在手上的匕首也不知刚才是掉在了何处。
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很诚实,从来不说谎的!所以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好吃!!!你去别的地方再去看看吧!”
随着轩辕琲的话语,方才迫近的黑影的整个身形也展露无遗。
一身黑锦般的顺滑而油亮亮的毛皮,暂时隐去了幽绿光芒的一双眸子如山涧似的深邃。这个头不小的黑狼,不住的打量着眼前正揉着脚的轩辕琲,仿佛是像个人似的立在那里思考。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意料。哪怕轩辕琲和刘出说,刘出也不会相信。
“哈……”从那黑狼的喉咙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声,有白色的热气从它的嘴里冒出来。它又是靠近了轩辕琲几步,在她的面前趴下了,不会打弯的尾巴直愣愣地不住地向轩辕琲的方向甩来。
看这样子,不像是想要吃自己,也不像是在说,让她自己跑进它的嘴里省得它动手。
“你可是让我趴到你的背上去?你,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
轩辕琲一边说着,一边挪动着身子,见黑狼没什么回应,只是尾巴又甩了甩,她便干脆放心地伏在了这黑狼的背上。
刚刚搂紧了黑狼的脖子,下一刻,轩辕琲就感觉自己飞了出去。她敢说,就连轩辕珷骑的马怕是也没这么快。
说曹操曹操到,轩辕琲稳稳趴在这黑狼身上,任它带着自己不知奔向何方的时候,身后不远处,轩辕珷骑着马找了过来,而他的手里,拿着的是在附近捡到的轩辕琲的匕首。
“把人放下!!!”
误会,误会,误会。轩辕珷不知前因,只当是这黑狼想将轩辕琲掳回巢穴,和狼群一同分食。
快马加鞭,轩辕珷紧紧追赶,却是一直只差那么几步之遥。
而轩辕琲乖乖地伏在这黑狼背上,只听得耳边呼呼生风,对身后的轩辕珷的追赶,竟是毫不知情。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随着黑狼高高的一跃,轩辕珷也御马同跃,二者转瞬之间,跨过了一条毫不起眼的冻化为冰的溪口时,二人,马匹,黑狼,尽然全都消失不见。
一片飘雪,悄然落在了溪口处的一个马蹄印上。
静悄悄的,仿若未受惊扰的一个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