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幽篁伴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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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进,和被别人送进来,总是不一样的,梁清萍对庵主静觉师太说的理由是,为亡父亡母祈福,愿他们早登极乐。

静音庵念佛,说人生八苦,求而不得,爱而不舍,梁清萍解不得,她喜欢道,庄子的大鹏振翅蔽天,羽化的仙人乘风游历九天,无拘无束。

孟文宣总是不请自来的角色,第一次从闲云观溜下来,就折了一枝红色的梅花,自窗口投进来,砸到了梁清萍面前的杯盏。

“哎呀,没投中。梁小姐,你把花给我,我再投一次,怎么样?”孟文宣坐在窗棂上,笑嘻嘻的。

梁清萍不悦的将花扔了过去,孟文宣双手接了,然后跳了下来,献宝一样递还回来。

“梁小姐,还请笑纳。”孟文宣说的时候没正行,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来回晃。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梁清萍没好气的道,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气孟文宣现在才来,还是气他刚才把花扔过来,砸翻了了茶盏。

“当然是来借花献佛啊!你看看,闲云观的梅花开的可好呢!”孟文宣还是笑,将花拿在手里转着。

梅花的香幽幽的,花瓣微微蜷着,像是在烛光下睡着了。

梁清萍不说话,孟文宣停了手上的动作,神色难得的认真:“梁清萍,你只觉得你没了父母,此生再无了来处,又怎么只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归途上?”

“什么归途?”梁清萍问。

“父母在,不远游,如今他们在黄泉之下等你,这不是归途?”孟文宣说的时候语调有些苍凉。

梁清萍突然想到,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他在这世上早就是孤身一人,于这人世间,踽踽独行。

“但这归途,太远了啊。”梁清萍嗟叹。

“所以这世上才有夫妻爱侣啊,这不就是结伴而行,默契的互相扶持的意思吗?”孟文宣说时语气微微上扬。

夫妻,是要默契的扶持彼此的,梁清萍第一次听说,而纵观梁俊恩和姚济灵,两个人的相敬如宾,到为了蒋氏反目,阴阳相隔,他们两个的默契,像是没有存在过。

梁清萍入了静音庵,手上能盘点出去的产业都卖了出去,孟文宣暗中找人买了下来,请了安王和郑元旋看顾,等时间长了,才把契约给了她。

这算什么交情?梁清萍知道,孟文宣这样对自己,绝不是一般的索求。赠我木瓜,报以琼瑶,还给他什么最好呢?

羽翎卫,愿旗下子弟,如鸟之羽翼,振翅于九天,守卫大楚之社稷,护卫黑暗中独自前来的那一人。

羽翎卫护了那一人,也解开了当年的疑惑,只是,她仍旧救了姚夫人文氏和姚芷,也任由孟文宣故意拖延放出姚飞捷。

姚飞捷说梁清萍糊涂,执迷不悟。但到底谁才是陷在当年出不来的人呢?他的父亲,应该是她的杀母仇人。

姚家和梁清萍之间的恩怨情仇有多难解开,梁清萍对梁俊恩的愧疚就有多难消散。

“母亲死后,我只叫过他一声父亲,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再也听不到了。

现在想想,我也很傻是不是,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却从不去问什么,然后就往错的路上越走越远。

孟文宣,你知道吗,他曾说过要带我到余杭去,说那里风景如画,民风淳朴。但我们,终究没有去成。”梁清萍低下头,豆大的眼泪掉下来。

“我带你去,我们已经坐拥这万里山河,却还从来没有好好看看它的模样。

如意,我不光要带你到余杭去,还要带你到更远的地方,走遍这天下,看尽江河山川。”孟文宣抬起一只手为她擦泪,一只手拦住了梁清萍的腰。

梁清萍埋头在他的怀里,两个人依偎着,影子也连成一片。

远处的树下,梁清云举着袖子挡太阳,低声埋怨道:“我就说嘛,他们就是扫个墓而已,没什么好看的,你还不信?

难道你觉得他们两个还能出来商量怎么把你废了啊?”

孟龙渊一脸黑线,对自己这位舅舅口无遮拦的程度又刷新了一个值。

“行了,走吧!还不走!怕晒不死是不是?你不走我可走了!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大了就不听话了呢?”梁清云絮叨着催马掉头。

“我是来宣圣旨的,不是出来玩的。”孟龙渊瘪着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明黄色薄绢。

“圣旨?跑这儿来宣?完了完了!你父皇不是要拆了我家的坟吧?那里面还埋着你亲外祖母呢!”梁清云立刻大叫,调转了马头回来。

梁清云抢过了圣旨看了一遍,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又看了一遍,再举起来,翻过来覆过去的看,最后怀疑的看着孟龙渊:

“我说,你这不是你自个儿写的吧?我咋感觉是假的呢?虽然是未来的皇帝,但你现在还是太子,这样不好。

你把它收起来,回去烧了,我就当没看见。谁让我是你亲舅舅呢?”

孟龙渊:“······”

“梁大人,这是陛下亲手交给太子殿下的。”一直假装自己是树桩子的钟离高阳忍不住道。

梁清云一愣,再次去翻看圣旨,好像就是姐夫的字哎,上面的玉玺好像也是真的?那真是真的?

那姐夫把姐姐拐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那为什么两个人还要抱在一起?等着来一个大暴击?最近长姐又做了什么惹姐夫炸毛了吗?

难道我昨天报的账目不对,长姐给姐夫的钱少了,所以姐夫怀恨在心?在内心给自己加了无数戏的梁国舅很皮。

云眠一座半高的小山里,有个小小的村落,最近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男子三十来岁,却头发斑白,一言一行都带着大家风范,说话文质彬彬,自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做了新私塾里的坐馆先生。

女子十几岁,姑娘打扮,管男子叫叔叔,负责照顾男子的衣食起居,每日起早贪黑,任劳任怨。

男子姓兆,名景行,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赵先生,兆和赵一个音儿嘛。

男子也不解释,于是赵景行赵先生不几日就在这里出了名:这家私塾的钱束修要的最少,可是这家先生懂得最多,光藏书就有两屋子呢!

今日的阳光正好,赵景行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闭着眼养神,面前摆放的纸上,只写了景行二字。

忽然传来犹疑的脚步声,赵景行没有睁眼,只是开口道:“杜娟,茶不用添了。回去吧。”

那脚步的主人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愣了半天,赵景行终是不耐烦,睁开了眼。

进入眼帘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光着上半身,胸前和肩上的肌肤黝黑,背上背着一个竹篓。

“先······先生,我是山下半坡的,这是我从河里抓的鱼。你收我当学生吧!”男孩麻利的摘下了竹篓,将竹篓送到赵景行面前。

里面是两位肥美的活鱼,还在活蹦乱跳,滴滴答答的水掉下来,弄湿了赵景行的衣服。

赵景行蹙了蹙眉头,男孩立刻把竹篓放下,手忙脚乱的用手去擦。

赵景行抓住了他的手,问:“你为什么来读书?”

“我爹说,要是认字,将来入了军,就能当文书,喝酒吃肉。本来是他教我的,可是他认得字也不多,我已经都学完了。”男孩道,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做了文书之后呢?”赵景行问。

“那当然是做文书啊!”男孩理所当然的道,又补上一句:“我也不知道文书上面还有什么官,但当然是越大越好啊!”

“当官做什么呢?”赵景行继续问,“为什么要当大官呢?”

男孩瞪着眼,憋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大家不都是那么说的吗?

“你叫什么?”赵景行换了个问题。

“我姓明,是家里的老大,他们都管我叫明大,可我爹给我起名字了,叫明义,义气的义。”男孩自豪的道。

“明义?很好,你可以回去了。”赵景行微微笑着。

“先生,你不要我?我什么都会做的,烧火煮饭,打柴抓鱼!你就收下我吧!”明义哀求道。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明日再来。记得,外出晚归都要向父母禀告。”姚景行挥了挥手。

“真的?明天再来?先生收下我了?”明义蹦了起来,转身跑了出去,“先生肯收我啊!”

“哎呀,谁家的野小子!怎么走路的?”外面传来杜娟的怒声。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捡起来!”明义的声音很亮。

“算了,边去,越帮越忙,家去吧!”杜娟不满的挥手。

赵景行的目光却又转到了那张纸上,景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父亲,你对飞捷给予的希望,如今是彻底灰飞烟灭了。

这世上啊,再也没有姚景行了,他的名字刻在了冰冷的石碑上,名字前冠了一个逍遥侯的名头。

多大的讽刺啊,姚飞捷这一生,何曾逍遥过?劳碌一声,谋算一生到头来,也不过是茅屋三间,竹林一片,什么宏图大志,什么壮志凌云,全都与我再无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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