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瑛到安国公府的时候,熬了一日的安国公夫人已经草草用了几口晚饭,休息了。穆老夫人和穆二夫人也已经洗漱了躺下,而三夫人和四夫人虽然还醒着,但精神不佳,显然没办法见客。顾仪兰倒是还在忙碌,正在厨房亲自给三夫人煎药。
安国公府的管事当然知道皇上派了信王查案,瞧见信王这个时辰来了,自然知道是为了五公子和六公子的事。因此他朝郑瑛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请示道:“王爷,您这个时辰来,想必是为了咱们家公子们的事。夫人刚刚歇下,小人这就打发人去传话,大小姐和先生们正在前院书房议事。王爷您看您是先到花厅坐坐,还……”
管事话还没说完,郑瑛就朝他摇摇头:“不必惊动安国公夫人。昨夜头一个接到消息的是贵府大小姐,本王有话想要当面问问她。”
“是是是。”管事急忙点头:“大小姐就在前院书房,小人这就派人去传话,让大小姐过来给王爷请安。”
“你之前说,你们大小姐和先生们都在外院书房?”郑瑛问道:“那不必劳动他们,本王去书房。”
郑瑛的话,让管事一愣。但他并没多问什么,只是迅速点点头,接着转身给郑瑛引路。
郑瑛到达书房的时候,穆红裳带着安国公府的先生们迎了出来。一见到郑瑛,穆红裳二话不说,先恭恭敬敬地朝郑瑛行了个大礼。从十二岁到今日,穆红裳与郑瑛相识这么多年以来,除非正式场合相遇,她还从未如此郑重地向郑瑛行过礼呢。
两人私底下的相处一向随意,就像是关系亲近的小伙伴,并没有什么身份尊卑的讲究,轻松地聊聊天,一起喝杯茶,吃块点心,说说笑笑。
今日突然看见穆红裳如此郑重地向自己行礼,郑瑛不用她开口,就已经明白了红裳想要说什么。这一礼,其实是穆红裳的请托。她在请求他为了她的兄长和弟弟尽力。
郑瑛没开口,也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坦然接受了穆红裳这一礼,接着朝穆红裳微微颔首。这是个隐晦的应许,穆红裳看懂了。
已经一整天了,周围的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像是被一团无形的雾气包裹着,沉重却又难以挣脱。
然而此时,就在郑瑛坦然接受她这一礼之后,穆红裳突然觉得她周围那层透明的“墙”似乎开始有了一丝裂缝,似乎再有人帮她慢慢分担身上的重担,但这也让她心里涌出一股更难以言说的酸苦和疼痛。
穆红裳一直在强迫自己面对这一切,她告诉自己,必须要撑住,她痛恨这让她喘不过气来的一切,但她也是靠着这样沉重的压力,才能说服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让祖母、母亲、叔母们还有大嫂承担更多,她一定要抗住,她能抗住。
然而眼下,突然有人走过来主动伸出手,帮助她分担肩上的一切,一瞬间,穆红裳突然百感交集,这让她不自觉地想要放松依靠,宣泄自己的悲伤和无力。
然而不行。穆红裳知道,不行。她不能继续像个废物一样,总是寄望于别人的帮助。
望着郑瑛的眼睛,她突然开始鼻酸,这是许久都没有的感觉,自从二叔去世后,她的眼泪就不知去了哪里。这久违的鼻酸的感觉,让穆红裳有些感慨,但她依旧没有落一滴眼泪。
不是她不想哭,而是她依然哭不出来。她似乎……已经不懂得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悲伤。
穆红裳没有开口,郑瑛也没有主动开口,两人在院子中的灯火下对望,一个面无表情,双眸深若寒潭,另一个神色凝重,灿亮的眸子在灯影照射下如星辉般闪烁。
郑瑛的眼睛藏住了他丰沛的感情,而穆红裳的脸色也掩饰住了她的脆弱和悲伤。一切都毫无痕迹,当然了,在场的其他人也没有心思注意信王和安国公大小姐这短暂的对视。
孙先生很快上前一步,朝郑瑛行了礼,接着伸手将他请进了书房。
接下来,郑瑛的态度显得尤为公事公办。他简略地问了穆红裳几句关于穆锦衣血书的事,但也是短短几句而已。郑瑛心里清楚,为了案子水落石出,他理应详细询问穆红裳所知的一切,但他最终还是不忍心。
不忍心让穆红裳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让她痛苦的一切。
但穆红裳却很积极,她仔仔细细地回忆着所有细节,希望能提供更有用的线索。有许多事,甚至不用郑瑛问,她就已经主动交代得清清楚楚。
“好了,够了。”郑瑛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穆红裳喋喋不休的叙述:“可以了,穆小姐已经交代得足够清楚。您可以去休息片刻,本王还有话要问贵府的先生们。”
“不。”穆红裳摇摇头:“我不用休息,我就在这里。王爷若有事,直接吩咐就好。”
郑瑛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理解穆红裳,知道她为什么坚持要留在这里。
郑瑛对待安国公府的事的确尽心尽力,他十分认真地拿了舆图与穆家的先生们讨论,穆锦衣有可能出事的地点在哪里,又与先生们商量了一下今日蒋文斌的观点还有赵知良在户部所说的那些话。
“本王以为,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排除。”郑瑛这样对孙先生和陈先生说,但他的眼睛,却像是不经意似的,瞟了一眼穆红裳:“何文茂和赵知良虽然嫌疑极大,但眼下也的确并不能完全排除是戎狄奸细做的手脚。虽然六公子……留书,对于贵府诸位,甚至对于本王来说,已然可以算是铁证如山,但要说服父皇完全将注意力放在户部,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因此重点还是那一批物资的下落。”孙先生很快抓住重点:“若是戎狄人抢掠,想要将那些物资运出北境边境,不可能毫无痕迹。”
“正是。”郑瑛点点头:“因此还需北境的安国公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