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日,是穆红裳及笄的日子,然而直到这一日,原本应当早些回京养病的穆承芳,还没从北境出发。家里人少,穆红裳的及笄礼却一点都不冷清,反而热闹到夸张。
嗯,没错,夸张,且十分不合规矩。
安国公夫人为女儿准备及笄礼,原本宾客名单都已经拟好了,结果没想到,六月初一,魏皇后突然打发人来传旨,说是六月十三日,在宫中为穆红裳办及笄礼。
接到皇后旨意,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有些懵,皇后在宫中为臣下之女办及笄礼,这不合规矩,别说大周朝开国以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就连前朝也从未听过这样的先例。
穆老夫人考虑了半日,最后还是决定带着安国公夫人一起请旨进宫一趟,一则谢恩,二则推辞皇后娘娘的好意。穆红裳也不是穆家唯一的嫡女,安国公府前几代的女孩子,不都是自己在家办的及笄礼吗?怎地到了穆红裳这里,魏皇后突然非要搞这样一出。
然而这一次,魏皇后的态度十分坚持,她坚持要在玉央宫为穆红裳办及笄礼,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推辞不得,只得领了旨。六月十二日,魏皇后提前一日接了穆红裳进宫,将她安排在了玉央宫侧殿。
进宫以后,穆红裳在玉央宫侧殿发现了皇后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及笄礼所需的衣饰,华丽的四凤冠被半透明轻纱罩着,静静地摆放在香案上,旁边放着一件青色的礼服,样式极为复杂。
穆红裳仔细看了看那件衣服,顿时皱了眉,她转过身,向陪伴她的玉央宫掌事宫女问道:“姑姑,这礼服是不是拿错了?这可是褕翟?按照咱们大周礼制,公主才能着翟衣、加四凤冠行及笄礼。臣女按照礼制,及笄礼只应着普通深衣礼裙,加五宝钗冠而已。”
“旁人家的姑娘是这样没错,”掌事宫女笑着答道:“但大小姐您怎能与京中寻常贵女相提并论,这可是皇后娘娘钦赐的恩典。”
穆红裳朝掌事宫女笑笑,顺便还谢了个恩。她很清楚,不管皇后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一身衣服和凤冠,她是没办法推辞的。作为大周开国以来,唯一一个穿着公主礼服及笄的臣女,她是不是还挺有面子?
只可惜这面子,穆红裳一点都不想要,她只想要好好地在家,穿着娘亲给她准备的深衣礼服,用普通的凤冠行及笄礼。
然而不行。她的及笄礼,注定是一场虚热闹,在玉央宫里,魏皇后代替她亲娘,站在主人位上,为她张罗一切;宁福公主亲自为她捧托盘,陌生的宗室女孩子代替了她的好朋友谢淑柔,站在了赞者的位置上。而她的祖母、母亲,还有真正的朋友,则像是客人一样,坐在一旁观礼。
这是她的及笄礼,但她却要依照皇后的意思盛装打扮,之后就像个道具一样,被人引着行礼、加冠,祝酒。
真的好没意思!
穆红裳的及笄礼,绲戎王也带着斛律迎欢和斛律长荣来观礼了。绲戎王似乎很好奇大周女孩子的及笄礼到底是什么样子,从头到尾看得十分认真,心情也很不错的样子。
而斛律迎欢和斛律长荣姐弟两个显然并没有绲戎王这样开心。斛律迎欢很明显精心打扮过,她穿着花纹热闹的刺绣小坎肩和斜摆带金银穗的衣裙,裙子底下露出鲜艳的裤脚和马靴。
这是草原上的贵族们最流行的打扮。自从斛律迎欢被赐婚给郑崇景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学着大周仕女的模样打扮自己。那些为了讨好郑瑛而买来的衣裙,都被她剪碎,丢出了窗外。
她又梳起了粗粗的发辫,带起了缀着绒球的金银发饰,就像是很久以前,还在草原上一样。
她打扮得很漂亮,表情一如既往的高傲,似乎与之前没什么变化,但其实还是不一样了。
以前的斛律迎欢,像是草原上狼毒花一样,虽然美得不够精致,但浑身上下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然而现在的她,眼神中那种笃定与自信已经消失不见,她身上的那股近乎野蛮的活力似乎也一下子消失了,就像是一株被精心整理修饰过的狼毒花标本,好看了不少,但却没了魂儿。
而这一日,斛律长荣似乎也不大对劲,他异常沉默,甚至与绲戎王和斛律迎欢都没什么交流,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大殿中一身盛装的穆红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于穆红裳来说,这个及笄礼真是糟糕至极,然而她却也只能这样接受。因为人一辈子只有一个十五岁生辰,过去了,就再也不会重来。
很久很久以后,穆红裳回忆起她的及笄礼,总会忍不住想,这让人不开心的十五岁生日,真像是一个糟糕的预示,预示着接下来她还有穆家的将要面对的一切。
六月末的一个吉日,斛律迎欢与郑崇景成亲,皇上赐了一座漂亮的府邸给他们。斛律公主成为郡王妃的第一日,她打伤了自己的丈夫。
随后的日子也很不太平,据说这对新婚夫妻关系糟糕到了简直没办法在同一个屋子里呆着,隔三差五就有夫妻互殴的流言传出来。
然而所有人都将荣康郡王的夫妻打架的小八卦,当做京中热门的艳文趣事,在京中街头巷尾流传。除了现代穿越党谢淑柔以外,没人注意到这桩小八卦的背后,隐藏着怎样惨烈的真相。
心有不甘的郑崇景,还有不愿意认命的斛律迎欢,这样被强绑在一起的两个人,愤懑地相互伤害磋磨。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他们只能在对方身上发泄自己的怨气。
然而除了斛律迎欢的亲弟弟斛律长荣以外,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夫妻关系到底如何。皇上不在意,绲戎王同样也不在意。
斛律迎欢婚后五日,戎狄使团启程离开了大周京城,斛律迎欢和斛律长荣从这一日起,成为独自被留在异乡的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