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臆测!信口雌黄!一派胡言!”祁逊面色铁青,怒指华黎,“老夫这一辈子,行得端,做得正,无愧于心!只因为好心收留端木尹,却落得家破人亡的结果!到头来,还要被污蔑泼脏水!你跟我外孙女长得像,能说明什么?这世间相似之人千千万!我看你才是端木尹故意找来陷害我的!小叶,阿缨,不要信她,她是端木尹的人!”
华黎怒极反笑,抬手拍了两下,“事到如今,还在装?佩服!端木尹说,他每年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自己死,还是亲眷死,你永远都是选自己。终于熬到现在,若我今日不出现,揭穿你的假面,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祁逊面色却突然平静下来,看着华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端木尹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他只是每年当着我的面,虐杀我的一个亲人。我无数次熬不下去想要自我了断,端木尹却不准我死,让我生不如死地煎熬着……但他对你,对我的外孙女,当然都会那样说,因为他不会放过任何让我不好过的机会!”
“你猜我信吗?”华黎冷声说。
祁逊苦笑连连,“我那女婿叶晟……若不是你说,我都没有发现,他跟端木尹的五官真有五分相似,也是因为他们气质差异实在太大,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我承认,突然被你污蔑,一时心慌。因为我苦苦煎熬这么多年,终于再次见到我最疼爱的女儿,还有了外孙外孙女,甚至当上了太姥爷。这样的生活对我而言,是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那些年里,想都不敢想的,就像是一场虚幻的美梦,我到现在都觉得好不真实,又想要紧紧抓住,再也不让任何人破坏,因为我此生,也没多少年可活了。”
祁逊说着,看了看华黎,又看了看叶缨,叹气摇头,“或许你说的是真的,叶晟才是你的亲兄长,阿缨是你的侄女,侄女肖姑,你们容貌才会如此相似。但事情,绝对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既然你猜测一切都是我所为,那我也跟你解释,我所经历的,我认为的真相。”
“我想,你被骗了,我也被骗了。你父亲当年交给我的孩子,的确是端木尹,他说那是他的儿子,我全然相信,并视若亲子般抚养长大。端木尹喜欢蓁儿,生了执念,可蓁儿并不想跟他在一起。再加上有你父亲的嘱咐,我是绝对不准他们两人结为夫妻的。那个时候,并非我祁家没事找事,主动造反,而是那些个同流合污的家族,根本容不下祁家独善其身,暗中早已出手多次,祁家想要继续生存,我只能选择拼一把。”
“蓁儿心地纯善,但天生口不能言,我自是更偏疼些,也最担心她。天意让她成为纯阴之女,圣岛那边一直盯着她。我很清楚,若是把蓁儿交出去,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因此,我让长子祁铭把蓁儿远远送走,让她到一个安全的,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去生活,若是遇见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便嫁了吧。因为那个时候,我知道祁家大祸将至,圣岛和那些家族都容不下祁家,也容不下我这个从来不合群的人。”
“铭儿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说,他跟蓁儿在一个叫南楚的国家,一时好心救了个当将军的年轻人,没想到却给蓁儿找到了一桩好姻缘。他多番调查过,说那个叫叶晟的小子样貌人品才学武功样样都好,洁身自好,跟蓁儿一样喜欢音律,对蓁儿百依百顺,蓁儿也对他倾心。那个时候,我真的很为蓁儿高兴,但也知道,相隔天涯,我们父女,此生未必还有再见之日。”
“后来,便是你们知道的,祁家灭亡。罪魁祸首,就是我帮友人抚养的那个孩子,端木尹!他对我和铭儿严刑拷打,逼问我们蓁儿在何处,我们怎么可能告诉他?那个疯子,若是让他找到蓁儿,一定会毁掉蓁儿的一生。”
“那些年里面,我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度日如年。端木尹时常去看我,以折磨我为乐。某一天他跟我说,他终于找到蓁儿了,马上就要出发去接她回来。我苦苦哀求他,他却大笑不止,说他跟蓁儿是命定的姻缘,谁也无法拆散。”
“而后,端木尹消失半年,才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知道,蓁儿出事了……”
“我那些年吃的苦遭的罪,你们根本想象不到,我也不想再多言。我之所以一直撑着,熬着,不过是因为心中存了一丝幻想,希望老天能开开眼,希望此生还能再见到我的女儿。”
“至于你说的那些,我蓄意把你兄长送走,找了一个替代品……此事太荒诞了!你就没想过,最有可能会这样做的人,不是我,而是你那个父亲吗?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远远送走,然后把一个不知哪里找来的孩子交给我,让我养着。若是有朝一日你们那个家族的人追查,最有可能查到祁家去,最后被抓回去的,也是个假的,如此你的兄长才能真正安全。”
“你兄长就是叶晟吧。但蓁儿跟叶晟的相遇相恋,绝非我刻意安排。我倒怀疑,这也是你父亲故意设计。毕竟他只是不想让你兄长被家族利用,但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若是能诞生出蛊王体,便不是大祸,而是私有的秘宝。”
“我不管你父亲临终前对你说了些什么……我承认,作为养父,我没有把端木尹教好,对此我有责任,但我没有辜负你父亲的信任!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始终坚持医者初心,拼尽全力想要保护我的家,护着我的亲人,最终却落得这样的结果,我做错了什么?”
“若我是你说的那种人,我大可以选择跟端木尹合作,那些年的囚禁之苦,根本就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话落,祁逊神色痛苦地看向叶缨和叶翎姐妹,仿佛突然泄了力,捂着胸口,身子歪倒在床上,声音虚弱,“我祁逊,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从来都没有……我不管外人怎么看,只要你们信我……这么多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都熬过来了,见到你们都过得这样好,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我知道,有些巧合,很容易让人怀疑……但从头到尾,我也不过是某人的棋子罢了……我交付的信任,却成了对方无耻利用的机会……该解释的,我都说完了。我可以死,但我的清白和尊严,不容玷污!阿缨,小叶,若你们不信我,却选择相信一个不明来历的外人,那我无话可说,我只能选择,以死明志!”
祁逊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流过脸上的伤疤沟壑,周身都透着哀戚……
华黎沉默,静静地看着祁逊,不知在想什么。
叶缨和叶翎对视了一眼,叶翎微微摇头,叶缨转身离开。
“我父亲临终前,说的是让我找祁逊的养子。如果如你所言,一切是我父亲所为,他为何不直言我兄长姓甚名谁,身在何处?”华黎冷声问。
祁逊闭着眼睛,喃喃地说:“或许你父亲早知道,你真正的兄长,落到了端木尹手中吧。只要知道内情的人,猜到这些,并不难。你不找端木尹,还能找谁呢?”
“你的辩解,着实精彩,若我是无干之人,定会信你!”华黎冷声说,“不过我坚持我的看法,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道行极深的老狐狸,事到如今仍旧可以说出这番看似天衣无缝,动心动情的辩解。除了端木尹之外,无人能够现身反驳你的话,因为那些人,都死了,而端木尹又是个绝不可相信的人渣,且你跟我父亲之间的事,就连端木尹都不知情。”
话落,华藜转头看向叶翎,眸光温和几分,“小叶,你怎么看?”
“我……”叶翎不知何时已在桌边落座,手中握着茶杯,面上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来,“我觉得我外公所言,没有什么不对的。所有知道他的人,包括人渣如闻舟,都说我外公是好人,善良,正直,医者仁心,在天沐国那些藏污纳垢的大家族之中,是一股清流。”
华藜蹙眉,祁逊睁眼看着叶翎,神色动容,“小叶……”
“姑姑先坐,这里没有外人,咱们把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叶翎对华藜微笑。
听到这声“姑姑”,华藜神色微怔,叹了一口气,在叶翎身旁坐下来,看向祁逊时,目光依旧很冷。
“小叶,谢谢你相信外公……”祁逊哽咽着说。
“姑姑对外公有所怀疑,外公便把她的质疑都解释清楚,就没事了。”叶翎说,“姑姑最开始问的,关于她的父亲当年把孩子交给外公时,说的那件最重要的事,也就是他的儿子绝对不能跟纯阴之女结合一事,外公的确没有告诉过我。”
祁逊深深叹气,“我这两日,脑子混混沌沌的……”
“是,我理解,外公遭受多年折磨,终于得见天日,身体确实虚弱不堪,一时忘记那件事,也实属正常。”叶翎微微点头,“不过,外公不主动提,无妨,为何我专门问起,外公都不讲呢?关于端木尹的身世,对于除掉他极为重要,我问过外公两次,当时外公认真回忆,跟我讲了所知道的事,虽然其中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我信了那就是全部。如今看来,唯一有价值的,也就是友人托孤时的那句嘱托。方才姑姑提起时,外公并未否认,说明外公没有选择性地忘记这件你们口中最重要的事。那,就是选择性地故意隐瞒我?”
祁逊不住地摇头,嗫嚅着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华藜冷哼,“方才不是说得天花乱坠吗?继续解释啊,你为何瞒着小叶那件事?”
“我开始以为端木尹已死,有些事,没有多想。”祁逊深深叹气,“今日得知他还活着,说实话,我当时心中不安,思绪很乱。我承认,经过这么多年,我很怕他,甚至听到那个名字心中就会揪紧,我怕他又抢走我的一切,毁掉我的所有,杀害我的亲人……我也从未想过端木尹和叶晟之间会存在什么关系……小叶,我发誓,我绝非故意隐瞒……我这个年纪,这样的身体,醒着的时候,脑子都是乱糟糟的,一时想到这里,一时想到那里,又总忘不掉你舅舅他们惨死的样子……”
祁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华藜冷冷地说:“编!你接着编!不如我来给你一个解释。你不可能忘记那件事,你不说,是因为你不敢说!端木尹告诉过你,叶缨的儿子百里夜宸是蛊王体,你知道你多年前的计划在你缺席那些年中,机缘巧合竟然成功了!且知道你的外孙女很出息,你在等着她们救你!你等到了,若是我不出现,端木尹那夜死去,你完美伪装,养好身体,想做什么都轻而易举!你当然不会也不敢说出那件事,因为只要你说了,小叶他们定会立刻想到蛊王体的诞生并非意外,而叶晟偏巧身世成谜,这些事情放到一起看,离真相就不远了!”
“姑姑知道我家宝宝是蛊王体?”叶翎挑眉。
华藜点头,“我从天沐国找过来,见过一些人,这件事已不算什么秘密。我按照父亲的遗愿找祁逊的养子端木尹,因为他最符合我父亲所述的被送走那个儿子的特征。但蛊王体并非端木尹的后代,却生在了叶家,让我心中生疑。虽然,蛊王体可能就是意外出现的。但这种极端的巧合都在祁逊身边出现,就很可能不是意外!当我见到你姐姐时,就全都明白了!”
叶翎再次看向祁逊,“外公,你怎么说?”
祁逊已经再次闭上了眼睛,声泪俱下,“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小叶,你不信我……我再说什么,还有意义吗……我想再见见蓁儿蓉儿和孩子们,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你们,看到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然后,也该与世长辞了……这么多年,太久了,真的太久了……我太累了,什么都不想解释了……我要到地下去跟我的儿子团聚,我早该去了……我不怪你,不怪你们……我没有为你们做过什么,却因为我当年的一时心软,给蓁儿,给你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叶翎看着祁逊,神色淡淡,听到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叶缨回来了。
“爹娘都记得他们相遇前后的事。”叶缨说,“娘说,当年她跟随大舅舅来到这片土地,一切做主的都是大舅舅,他们会路过正在打仗的边城也是大舅舅安排的,虽然当时很多地方没有战乱,更加安全。在娘遇见爹的前两日,大舅舅曾离开过一段时间,说是去打探消息,跟爹说的他受伤中毒的时间,正好可以对得上。”
以前这些事,看起来都没什么不正常的,但如今看来,处处都充满被设计的痕迹。
叶晟和宁蓁这么多年一直怀念的美好相遇,其实不过是某人处心积虑设下的一个局。
叶翎看着面色灰败的祁逊,神色淡淡地问:“外公,不再解释一下吗?您老说,我爹娘的相遇是我姑姑的父亲设计的,那他应该有操控人的本事吧?正好让大舅舅选择去了战乱的边城,正好让我爹中毒的时候大舅舅没在我娘身边。或者,外公可以说大舅舅早就被我姑姑的父亲用转生蛊换了芯子,成了他安插在你身边的细作?而外公你单纯善良,不懂人心险恶,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儿子换了人?这真是个不错的思路,值得外公再好好发挥一番。”
“至于外公先前说的,你若是我姑姑口中那种人,早就对端木尹低头,跟他合作,获得自由了。这一句辩解,其实不成立。”
“你是绝对不敢对端木尹说出真相的,因为你要的是蛊王体,但端木尹从头到尾,最想要的只是我娘。你们的利益从来都不一致,这一点你很清楚。若是让他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蓄意设计的,你并非出于疼爱女儿保护女儿,也并非是尊重我娘的意愿,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才拆散他跟我娘,你猜,他会不会把你剁成肉泥?”
祁逊缓缓地睁开眼睛,眼角泪痕未干,但眸中已无一丝温度,看了华藜一眼后,张口缓缓地说:“如果不是这个不速之客,我已经赢了。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们都不知道,事关我那蛊王体外孙的生死。”
叶缨面色一沉,“说清楚!”
“蛊王体,逆天血脉,定是早夭的命数,你们该不会以为,他能安安稳稳地活着长大吧?”祁逊唇角微勾,那一抹笑,残忍,冷血,还带着一丝讥讽,“小家伙们,不要以为有三分聪明,便能掌控全局。这一局的执棋人,是我!我,还没有输!”
华藜声音冰寒,“老不死的,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别在这里虚张声势,有话直说!”
“看来你爹死得很快,没来得及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否则你刚刚就提了。当年除了孩子之外,他还给了我一样宝贝。”祁逊声音阴测测的,“蛊王体源自华氏蛊族,到叶晟时,已是历经数代人心血,用天灵地宝,择纯阴之女所生的血脉最精纯之人。但在那之前,华氏一族已养出过蛊王体,但尚未用蛊王血养出不受限的转生蛊,蛊王体便夭折了,最大,不会超过十五岁。”
华藜皱眉,“我自小也被送走,并不在华家长大,见到我爹时,他就快死了,但你所说的事,我有所耳闻。但这并不代表叶缨的孩子也会那样!”
“他再幸运,活得过十五,你们敢赌他一定能活过二十吗?你们敢赌,他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引得天下祸乱吗?你们真以为,敌人都被解决掉,就剩一个端木尹了?太天真了!哈哈哈哈!”祁逊冷笑连连,眸光邪佞,“华藜!当年你爹交给我的宝贝,是华氏一族一直存在的一脉秘密反蛊术的叛徒,几代人殚精竭虑所找出的解除蛊王体的药方!你爹担心他的后代会生出蛊王体,所以同时将那至宝交到我手中!当时华家大乱,那一脉叛徒暴露,早已死绝!当今世上,只有我知道药方在何处!”
祁逊看向叶翎,浑浊的眸中透着邪肆疯狂,“我知道,你在想风不易也可以做到。但那是华氏蛊族世世代代用人命找出来的药方,你们真以为风不易是神仙吗?三年,五年,十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叶尘就会突然暴毙!你们可以不信,可以等,可以拿他的命去赌,随便你们!否则,立刻跪下,求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