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风景如画, 群山连绵笼罩着一层缥缈的白雾,青山绿树颜色苍翠,岸边斜着生长的绿枝垂在水面上, 绿叶在清波里荡漾,如同沉浸在水中的翡翠一般, 江风轻拂,吹动着划桨人鬓角边的碎发,一叶小舟行于江上。
只听得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喙声, 一只白鹰张开翅膀在水面上划空而过, 它抖了抖翅膀,神色炯炯,端的是英武不凡,还顺带吓跑了几只飞燕, 最后落在船头白衣人的身边。
小苍叽叽咕咕呀呀呀的一阵乱叫后,催促着裴疏给他喂肉吃。
裴疏手持着竹笛,继续遥看江岸风景,风吹起他的衣摆声猎猎, 整个人将“无动于衷”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这让小苍整只鹰感觉到十分的不满意。
于是它贼心一起,决定要给它主人一个教训, 先是低伏在船头蓄势待发,接着身体快速腾起就要扑向一旁的白衣人,尖锐的鹰喙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啄你个满头包,也要把你衣服啄破几个洞。
谁料自家主人轻功身法绝妙, 它根本就半点都触碰不到白衣人的衣摆,小苍气急了,在裴疏头顶连声叫着盘旋了几圈,却还是没有逮住丝毫机会接触对方。
连连袭击几次都落空后,小苍终于绝望了。
然而此时的小苍突然很聪明的想起来了,之前投喂了它好几天的小公子似乎是送了一大包肉干在船上,应该就是专门给它吃的。
它直接去翻肉干就行了。
肉干的包装,它一只鹰还认得。
想起了这茬,小苍嗖的一下把裴疏抛去了脑后,整只鹰扑向了船舱,势必要把属于自己的肉干给叼出来。
它整只鹰刚飞进了船舱里,正好就看见了那包肉干,裴疏刚才吃过,还没有包装好,透着浓浓肉香味的肉干们大大咧咧的暴露在空气中。
小苍兴奋坏了,发挥生平最快的速度,饿虎扑食似的朝着肉干奔袭而去——
却不料它刚要触碰到“心上肉干”的时候,一支竹笛横亘在它身前,那支色如白玉的竹笛猛地发出了一阵冰寒刺骨的冷意,让它的翅膀被冻得一僵,然而就在这么的一刹那,那一袋肉干就被白衣男人拎在了背后。
小苍:“!!!!!!”
它的肉干它的肉干它的肉干!!!!
裴疏无情的把小苍撵出了船舱,自己立在船头,指缝里夹住三粒药丸,药丸弹指间飞出,击打在水面上,不多一会儿,五条翻着鱼肚白的江鱼落在了床板上。
小苍只好老老实实的在床板上啄鱼吃。
其实它刚刚来找裴疏前就已经私自吃过两条鱼了……只是想过来讨肉干吃。
小苍啄了几口江鱼,转头一看,就发现那个白衣男人居然把那香喷喷的肉干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小苍整只鹰都不好了,气得炸羽毛。
好气哦!
只不过它敢怒不敢言。
含泪吃鱼的小苍开始怀念曾经在庄子里有人投喂时候的幸福日子。
天际一片暮色之时,裴疏行舟抵达了旸川。
此时红云布满了天际,浩荡的江水之中映照着漫天的晚霞,一波一波的水浪掀起金色的光芒,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船夫扔下绳子,行人的影子在渡口边上渐行渐远。
裴疏走进了旸川城,虽然已经临近夜里,城中却还十分热闹着,不少地方都飘着一阵白烟,空气里弥散着一股食物的香气,裴疏循着气味,拐进了一条小街,这条街道上各种木质的招牌错落有致,还有不少粥铺幌子,浓烈的粥香混杂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从哪家店铺里传出来的。
他随意找了一家人多的粥铺里坐下,叫了一碗招牌的“鸡丝粥”。
店家很快就给他把粥端了上来。
裴疏拿起汤勺舀了几下,细腻软糯的米粥中漂浮着银白色的鸡丝,粥的汤汁略微偏黄,似乎是带着点点鸡肉,粥里的米粒煮的十分粘稠细致,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他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裴疏随意咀嚼了两下,而后吞咽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来的时候,对旸川的粥期待太高,此时尝了一口粥后,他心里却不自觉的浮现出这样的一句话——
味道也不过如此。
还没有小苍的肉干好吃……
裴疏:“……”
他面无表情地快速吃了一碗粥结账,裴疏此时心想,也许得去品尝当地的名粥,才能领略到那书中粥的极致美味。
到了夜里,裴疏找了一家客栈歇息。
这是一家还不错的客栈,房间里打扫的极为干净,角落里也没有灰尘,床上的被子显然也是刚晒过的,带着一股春日阳光的气息,裴疏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四周明明静幽幽的,他的耳边却好像听到一阵又一阵的杂声,让他心绪杂乱,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好生奇怪,明明露宿野外也无所谓的裴疏,却突然觉得身下的床被让他感觉到一阵不适应。
裴疏只好在心里默念起了清心诀,凝神静心,抛却一切杂念,沿照身体的惯性,还是在固定的时辰里进入了睡梦之中。
他随身携带的笛子放在枕头边上,红色的笛穗缠绕在笛身周围,一条条流苏散开。在这样的深夜里,依稀感觉到周围有一股熟悉的暖甜香气。
当天夜里,裴疏睡得并不好,做了一连串让他记不清楚的梦,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还有些神思恍惚,昨天夜里陡然生出来的烦躁延伸到了今早,也依旧没有消散。
裴疏系上笛子,走出了客栈。
此时他胃里空空,却意外的并没有什么食欲,于是裴疏正好找人打听了一下当地最出名的几家粥铺,便决定去许多人都推荐的玉粥斋吃上一碗香甜的热粥。
裴疏寻到了玉粥斋,这家粥铺果然十分有名,一大清早的便已经排满了长队,都等着喝上一碗新鲜的早粥来暖暖肠胃。
他在这家粥铺里排了一会儿长队,看着周围的人端着那一碗碗的热粥,裴疏有些莫名的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太多吃粥的食欲。
就算是在脑海里不断的背诵那日所看过的旸川游记里关于粥的鲜美描述,他的肠胃也依旧麻木的无动于衷。
甚至越背越麻木。
裴疏:“……”
也许是今日不宜吃粥?
闻着粥铺里弥散开来的香甜粥香,裴疏有些后知后觉的揉了揉鼻子,蓦地就想起了那天夜里吃过的合珞斋的糕点,那食盒里的糕点做的十分漂亮,一个个的细腻软糯,小巧玲珑,那软糯的糕身在唇舌间化开的时候,尤为香甜……
想着想着,裴疏便从粥铺里离开了,而是去找了一家糕点铺子,买了一盒香甜的糕点。
也有什么红豆糕梅花糕之类的,裴疏吃了几个,就觉得太甜太腻的慌,一大清早吃这么甜的东西,还真让人受不了,于是他又拐进了一家面馆,叫了两碗清汤面。
吃下了两碗面之后,才终于压下去了那股甜腻。
勉强自己再吃了两个肉包子之后,裴疏解决了自己的早餐,他心想这也许是因为昨夜睡得不好,今早才会食欲不佳,他也懒得因为这种情况给自己扎几针来刺激下食欲,就这样吧。
之后裴疏打算去赏美景。
旸川的春景在江南亦是十分出名的,尤其是旸湖周边的风光,让无数的游子佳人流连忘返。
裴疏来到了旸湖的最佳赏景点,也是他来的巧了,他刚到湖畔的时候,正好下起了一场朦胧的细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开始被烟雨笼罩,烟雨缭绕一片,对岸深深浅浅的山和云在雨中似乎晕染开来,如同一幅水墨画卷在你的眼前张开……
这样的美景,蔚为奇观,不少游人在游廊小亭中驻足观看,还有些人手撑着油纸伞在细雨中漫步。
裴疏站在一处横栏前,观赏不远处雨中旸湖的美景,点点的雨水打在水面上,晕散开一点一点涟漪,灰白的天色,渲染开来灰的淡的雅的浓的,泼墨而出眼前这一副丹青绘卷。
他看着眼前的湖水,却蓦地想到了一个淡青色的影子,也是这样的立在水岸边上,风吹过杨柳依依,对方的长发在风中摇曳,而后,随着烟波阵阵的水影渐行渐远,逐渐的看不见了。
……
出神稍许后,裴疏扭转过头来,不再看湖面上的光景,而是看向了身边的浅褐色石柱。
这时有一个灰色衣裳的书生一路沿着游廊游逛到了这边,那书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站在横栏前的裴疏,因为裴疏一身的风雅气质,实在是让人无法不把目光停驻在对方身上。
那书生昨日刚从外地来旸川游学,他看见裴疏的时候,在心里想到,旸川不仅仅有美食美景,却也还有这般出色的人物,于是他忍不住的走到了裴疏身边,主动与他搭话
“这位公子,你一定就是旸川本地人吧。”
裴疏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为何这般猜测?”
却见那人笑了一下,指着湖上的风景,笑道:“眼前这么美的风景你都无心观赏,说明你早已司空见惯。”
裴疏:“……我是第一次来。”
说完了这句话后,裴疏不欲与人多谈,客套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开,此时的旸湖还依旧笼罩在这一场烟雨濛濛中。
裴疏沿着湖岸边的游廊一路向前走,却走到了一处高台之上,这个观景台上有风雅之士摆下的不少笔墨纸砚以及长桌卷轴,免费供过路游人才子赏景作画,他到的时候,旁边有两个书生站在长桌前,望着眼前的烟雨湖景执笔作画。
裴疏看着那卷轴墨砚,忍不住的心中一动,于是他也走到了一处长桌前,铺开宣纸,拿起画笔,抬眸瞥了一眼望不尽的烟雨山水,而后低下头来开始作画。
万花谷有七圣,琴、棋、书、画、药、工、花,裴疏虽是药王弟子,实际上他所涉猎众多,不仅仅医术绝妙,在琴棋书画上亦是造诣颇深。
当第一笔落下的时候,裴疏就进入了一种沉浸的状态,手中的画笔行云流水一般的在画卷上描绘出锦绣繁杂的一层层图案,首先只是画卷的一角,慢慢的,一整幅画卷上已经沾满了各色的墨迹。
点上最后一笔,裴疏手上还执着画笔,整个人却已然回神,他低下头来审视画卷,却发现那画中描绘的居然是一副春景桃花图,花枝上的桃花开得艳丽非凡,沿着枝头生长的深深浅浅绯红色桃花在画卷中栩栩如生,一股浓烈的春意跃然纸上……
裴疏心中大震,慌忙把画笔搁下,脚步匆匆的离开了这处高台。
那副未干的画卷还留在长桌上。
边上有一人此时也刚完成了自己的墨画,那人发现旁边居然有一副展开的画卷,于是他走了过去,在那画卷上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眼睛里尽是惊叹。
左右看了看四周,那人并未发现作画之人,于是他匆匆忙忙的把这幅画卷起来,藏进自己的衣袖里,亦是脚步匆匆的离开。
外面的细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有一股雨后清新的味道,风吹拂过,绿叶上的雨水顺着脉络汇聚成一点,从叶尖上缓缓滑落,坠入泥土之中。
裴疏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着了魔一样,居然看着眼前的烟雨山水之景画出了那样的一幅画……他的情绪烦躁异常,手里拿着竹笛,情不自禁的用笛头敲了敲自己的眉心。
突然间,他好像闻到了一股隐隐约约扰人的气味。
他连忙拿起挂在笛尾的穗子,握住笛穗上的红绳结,放在鼻子边嗅了一下,果然是闻到了那一股时有时无分外扰人心神的香气。
这气味他以前也闻过很多次。
却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他心神不安且烦躁不已。
裴疏拿着手上的那支笛子,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看到前面有家摊贩,摊子上摆着许多梳子珠钗之类的饰品,同样,也有各式各样的彩色穗子。
他打算要换一个新的笛穗。
裴疏走到了饰品摊前,在一众形状各异的穗子中挑选,他选来选去,却没有符合自己心意的,然而此时他又必须换一个新的笛穗。
摊子的老板见他犹豫不决,眼睛从裴疏手上的笛子上一晃而过,马上就拿起一个红色绳结的穗子推荐道:“这位公子,你笛上的穗子花样过于简单,一点都不符合身份,来看看这个千丝百扣的红绳结,我们这手艺最细致的姑娘编成的,最是适合你这样的风雅人物佩戴……”
裴疏挑选笛穗的手一顿。
听了老板这话,他突然就不想买穗子了。
于是他在老板不悦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走在屋檐底下,裴疏拿起手中的红色笛穗,看着上面花式简单却漂亮异常的笛穗,还有穗子底下的两块青色的小玉石,就觉得方才那摊铺上所有的穗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手里的这个。
裴疏叹了一口气。
也罢,就让它一直挂着吧。
裴疏无心再赏旸川的美景还有美食,他觉得这个地方估计跟他八字不合,一到了这里,心情就乱糟糟的,于是他决定继续北上。
不再选择走水路,而是买了一匹马,裴疏骑着马一路向北,继续赶往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然而裴疏没料到的是,离开了旸川之后,他身上的情况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是更加糟糕了。
最开始的几天,为了避免自己继续胡思乱想,裴疏一路行医,几乎一天诊治上百来个病人,也只有忙着给人看病,琢磨脉象的时候,他才能保证心神安宁。
这样忙忙碌碌给人行医了好几天,坊间都开始流传有一个姓裴的大夫,极其热衷于给人治病,只要有人来向他问诊,他都来者不拒……
【宿主:裴疏】
【治疗点:576】
【死亡倒计时:五百七十六个时辰】
持续了七天后,裴疏在一家酒楼里大醉了一场,等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变得懒懒散散的,不想给人诊病,也不想再游山历水。
他躺在床上,细数自己身上的症状。
坐立不安、心神不定、食欲不振、失眠多梦……
具体则表现为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以前一下子能吃十个烧饼的,现在只能吃五个了;夜里就算是念清心诀都无法静心……
裴疏判定自己应该是病了。
他睁开眼睛,仰头看床上的纱帐,都说医者不自医,他可能也需要找一个大夫来给他诊治诊治。
——治病千日,终于有去看病的一天。
于是裴疏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衣装,踏入了方戍城的一家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