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线里, 米哈伊尔背着光微微俯身，微光描摹出他的轮廓来，黯淡的光线让他冰蓝色的眼眸越发明亮剔透, 甚至呈现出一种浅淡的光泽来, 乍一看给人一种偏白的错觉, 倒像是薄冰堆雪。

大约是伪装的关系, 米哈伊尔把黑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与往常的形象相比, 这一次他的多了几分不羁的少年气, 好像真的是在莫斯科星上读书的学生。

“别开玩笑了米哈伊尔……”缪宣无奈，“你知道的，不可能。”

米哈伊尔见好就收，他只是笑了笑, 收回手插入了衣兜：“希望你下一次能找一个合理些的借口……走吧, 找个地方喝一杯，你可以说说你想要什么了。”

两人并排走出小巷，街边的灯火照亮了积雪, 这些积雪都堆在人迹罕至的屋檐与路边, 洁白晶莹，因不同的灯光而晕染出不同的暖色。

米哈伊尔的眼眸也像是这些雪堆一样，倒映出街道边橱窗里的暖橘和橙黄。

缪宣也伸手插进兜里，顺便拨了拨鲲鲲, 这小东西完全不知道它已经让主人暴露了，自顾自地翻了个个, 软乎乎地贴在口袋里。

“这个月末是莫斯科亲王的成年礼，届时克里姆林宫会召开面向整个社会的筵席，我想弄一张邀请函, 不用高档次的分区，只需要能够入场就行。”

米哈伊尔问：“以你现在通缉犯的身份？”

缪宣担保：“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确认，我可以确保这一次我不会有任何不当的举措，我的目的是收集情报。”

宣安父子和雪狼之间的交易没有八十也有一百，米哈伊尔当然信任宣信的保证，但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他真正在乎的是宣信被通缉的理由。

“那么最后一次。”米哈伊尔轻声道，“你在护送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事？”

缪宣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米哈伊尔想问什么，那个什么“一不小心玩弄了贵族小少爷的纯洁欲.望”是没人会相信的，米哈伊尔这个“最后一次”完全就是出于他们情谊之间的关怀，假如缪宣拒绝，他就不会再以私人的立场询问了。

其实告诉米沙也不是不行……缪宣蠢蠢欲动地想，这一次的身世让他很有传播的欲望，倒不是为了牟利，只是出于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本能——啊，韩信真是个罪恶男人。

但兹事体大，要是他敢说，他爹能敲破他的脑袋。

缪宣开了个不大合适的玩笑：“你就当我是想去看看莫斯科亲王和女皇吧。”

两人已经走进了商业最繁华的地段，米哈伊尔熟稔地带着缪宣在复杂的店铺之间穿行：“不错的理想……奥莉嘉一世确实是个厉害的皇帝。”

今天似乎是什么节假日，夜晚降临后街道上的人流却更加多了，人们成双成对地来来往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暖甜的气味，让人联想到糖果。

米哈伊尔推开了一扇墨色的门，朝缪宣道：“这边。”

缪宣跟着他：“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这里也是雪狼的产业，不过是合法投资，不算做联络点。”米哈伊尔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带着缪宣在临窗的位置上坐下，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街道。

他问缪宣：“喝什么？”

“随便吧。”缪宣抬头看了看这家酒吧，有些惊讶地问，“你们家还有正经产业的吗？”

这家酒吧看起来实在是太正常了，恰到好处的暧昧光线，错落有致又私密的空间分割，整体协调的装潢和现场伴奏的音乐，就连座位旁的花卉带都茂密喜人。

这个地方和莫斯科学院区的气氛太融洽了。

“雪狼近几年正在逐渐转型，预计三年后我们就是正常的商会了。”米哈伊尔加重了“正常”二字，“你们呢？宣老先生以后要去哪里养老？”

说完后米哈伊尔先是愣了愣，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老先生也在莫斯科星吧？你们能出现在首都……是龙国的商船？不对，商船和航道最近都在戒严——你们搭了龙国的使团。”

米哈伊尔的敏锐让缪宣也有些惊讶，他直言道：“没错，我爹应该会和使团一起回龙国，而我留在乌萨斯。”

一个人留在乌萨斯……米哈伊尔看着面前的青年，虽然修正器遮掩了他的容貌，但他的这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熠熠生辉。

米哈伊尔并没有掩饰自己对这个消息的满意：“既然你想留在这里，要不要找一个佣兵团加入？”

“不，我比较喜欢单飞。”缪宣顿了顿，随后笑道，“我要是有合伙意向就来找雪狼，到时候可要收留我。”

酒水很快就被智械送来，缪宣正想夸一夸这个上菜的速度，没想到他拿到手的竟然是一杯打了奶沫和黑糖的牛奶。

缪宣：“……”

缪宣立刻抬头去瞅米哈伊尔，他正晃着手中的半个巴掌大的酒杯，柠檬片插在杯沿上，冰块咯咯作响。

缪宣：“你那个是酒吧，那为什么我的就是这种……嗯，睡前饮品？”

米哈伊尔：“就算给你酒你也喝不出什么味道来，还不如这个双倍糖奶，而且你现在是和我来酒吧，你还想喝别人给你调的酒？”

缪宣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那你喝的不也是……”

“纯伏特加。”米哈伊尔抿了一口酒，他看着光屏上一划而过的时间刻度，指向窗外，“时间差不多了，你看。”

缪宣果然吸引开注意力，他顺着米哈伊尔指向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块巨大的光屏广告牌，商业区的街道边都是这种东西，在暖色的背景上是一对青春洋溢的小情侣在打雪仗，然而就在广告词即将弹出的那一刹那，光屏黑屏了。

下一刻，黑色的屏幕中跳出了一条弧光带，璀璨的光带后，一颗星球逐渐浮现，它是银白色的，这样独特的星球在乌萨斯帝国中也仅有一颗。

西伯利亚星，反叛军的发源地。

随后视觉调整到了近景，西伯利亚星的首府出现，平民在曾经的总督府邸里聚会，花园变成了温室果园和农田，贵族们的判决书和冻僵的尸体被挂在行刑台上，人们振臂高喊着口号，乍一眼望去一派可怖又和谐景象。

这个时候任谁也不会觉得这是广告或者旅游宣传片——不，也可以说是广告，只不过反叛军是在节假日里把广告打到了乌萨斯的首都商业街上。

街道上的人们发出惊恐的声音，情侣们惊慌失措地抱在一起，也有人驻足膀胱，神色复杂，店家试图关闭广告牌，但他们的遥控失灵了。

广告牌还在再接再厉地宣传着，在大背景结束后，接下来出现的是反叛军的灵魂人物普加乔夫，这是一个看上去就可靠坚毅的男人，他在屏幕前大声地开始了自己的宣讲。

【被剥削的人民们啊，你们应该站起来，反抗残暴的乌萨斯女皇！】

缪宣看得惊呆了，一时间都忘了喝牛奶，他看着米哈伊尔：“这不会就是……”

米哈伊尔已经喝干了杯子中的酒液，他晃荡着只有冰块的酒杯：“是的，我们接到的委托，”

街道上的人们像是一群受惊的鸽子一样乱窜，普加乔夫简短的宣言只持续了一分钟，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他抨击了奥莉嘉一世以及达官贵人一二三，随后大声宣布女皇不拥有合法性，真正的皇帝已经被迫害流亡。

紧接着，屏幕里出现了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光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银白色的发丝，这个男人开始自述自己的王储身份，声称他一露面就会遭到暗杀，并且斥责偷窃了皇位的女皇——他不是用女皇来称呼奥莉嘉一世的，他用的措辞是“那个黑鹰帝国嫁入我们乌萨斯的女人”、“那个弄权黩武的外国公主”，亲疏分明。

缪宣：“哇哦……”

亏得他还在心里蠢蠢欲动，论耍花样，反叛军才是真的人才辈出。

宣传片在最高.潮的地方戛然而止，缪宣一时间也分不清这是安排好的剧本还是皇室卫队终于采取了行动，他捧着杯子转向米哈伊尔：“那个王储……真的假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米哈伊尔笑了笑，“乌萨斯星系里有多少银发蓝颜的人？那个不过是冒牌货而已。”

缪-真货-宣眨了眨眼：“那你的情报里说的基因证据是……？”

米哈伊尔这一回竟也有些无奈：“他们刨了伊万五世的坟，这件事情我们没有掺手，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偷到手的。”

缪宣：“……”

缪宣：“那雪狼接下来……？”

“莫斯科亲王成年礼后我们就要撤离了。”米哈伊尔没有说得十分清楚，他摩挲了一下玻璃杯，“反叛军这样的宣传不过是走投无路的困兽之举，他们的覆灭近在眼前，雪狼可不会和这样的组织同行。”

宣安判断的没错，雪狼不过是接着这个机会最后捞一笔而已，反叛军血洗的贵族太多了，早已积累了一批不好转手的珍品，而雪狼盯准的就是这些赃款。

也不知道雪狼这一次宰了反叛军多少钱……但他们的工作值得上这个价位。

米哈伊尔摩挲着冰凉的杯沿：“邀请函我明天会发给你，记者的身份怎样？”

缪宣一口喝干了饮料：“好的，我用莫斯科-伏尔加航道的通行密匙交换。”

米哈伊尔朝缪宣举了举杯，冰块已经被他手掌的温度化成了冰水：“成交。”

—————

反叛军的宣传在莫斯科星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谁能想到在莫斯科亲王即将成年的时候又冒出来一个“皇子”，虽然皇室的紧急公关非常到位，但民众们还是对此议论纷纷。

实际上反叛军说的并没有错，虽然星际时代已经不存在饿死人的惨事，但平民在居民星上的日子也确实不那么好过，尤其是有贵族阶层对比的情况下。

而且奥莉嘉一世自登基后就热衷于向外扩张，她的雄才大略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而作为代价，战死的士兵自然也不会少，这位女皇当得起“黩武”这个评价。

也因为这一突发事件，月末的亲王成年礼就变得更重要了，这一次的舆论争执已经不仅仅是针对反叛军了，还有再次巩固统治，宣传皇帝合法性的意味在。

在这样的气氛中，月末悄然而至，这是莫斯科星上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按理说居民星有气温系统，温度和降水都应当是四季如春，但据说乌萨斯在母星上的故国是冰雪之乡，因此莫斯科星上会特意设立一个不那么冷的冬天，以降雪和冰雕来展现民族的风貌。

缪宣再次套上黑色的大衣，搞到了在校学生的临时记者证，非常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实习生，混入了亲王的成年礼。

“我的身份是冰狼企业的投资人。”米哈伊尔在通话中对缪宣道，“等仪式结束后会有宴会，到时候我再来找你——这一回你没有带着你的宇宙鲸对吧。”

缪宣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他今天戴了一副修正器伪装的眼镜，虽然更加笨重，但足以应付如今所有的面部扫描系统。

“没问题。”

米哈伊尔：“仪式前会有基因信息的抽查检测，你的基因被录入过吗。”

缪宣：“我可以混淆。”

小系统现在已经钻入了克里姆林宫的端口，等到仪式开始，克里姆林宫的所有监视视觉都会被他接受。

有了这个强力辅助在，缪宣不论是隐藏身份还是暴露跑路都非常方便，这种系统长大了的欣慰感也油然而生。

圣母大教堂的钟声不知在合适已经悠悠敲响，还在广场上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缪宣跟在人群的最后方，坦然地任由无形的检测在他的身上扫描。

阶级的差异毕竟还是存在的，只有达官贵胄们才能在大殿中享有一席之地，缪宣坐在广场上的座位里，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同等待女皇和亲王的莅临。

皇室卫队的黄金狮鹫们守护在女皇即将踏足的道路前，无数鲜花被装饰在这条猩红的地毯边，一辆复古的马车从不远处的轨道上缓缓降落，而随着马车门的打开，缪宣听到了系统轻轻的提示：

【目标一，奥莉嘉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