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里是第六环带的纪念馆, 但缪宣就是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下属开小差被长官抓到的玩忽职守的错觉。

这……一定是钦那瓦带给他的心理阴影。

缪宣努力忽视赛克斯塔手术刀一样的视线, 倒是孔星云立刻站直身子致礼, 只是仍然紧紧握着他的手。

“赛克斯塔阁下, 一级上将阁下。”

“玛忒斯中校。”夏尔玛也朝两人颔首，他的视线先是扫过两人紧握的手，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看向孔星云, “我记得你是先锋军的成员？你是……？”

孔星云：“先锋军赫利俄斯母舰指挥台准将孔星云。”

夏尔玛点点头，他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孔准将是么……私人的事情，还是回自己房间处理吧。”

这算是比较温和的批评, 虽然被点名的是孔星云，但缪宣同样感到了久违的尴尬，倒是孔星云回以敬礼：“遵命，长官。”

敬礼是敬礼了, 就是手还是不放。

夏尔玛轻轻地叹了口气, 移开了视线。

眼看这位一级上将的表情逐渐趋向钦那瓦, 缪宣试图抽出手，但孔星云反而握得更紧，缪宣只能拽着这狗东西往走廊外走, 这一回孔星云倒是乖巧听话，顺着他的脚步移动。

纪念馆中的走廊就只有一条, 两拨人越靠越近，一级上将夏尔玛的表情和眼神那叫一个一言难尽，但赛克斯塔自从收敛笑意后就不再看着缪宣, 他直视着走廊尽头，大步上前，与他们擦肩而过。

脚步声越来越轻，缪宣在转过拐角后下意识回头，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中校。”也就在此时，孔星云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恋慕您的人……可真多啊。”

缪宣惊恐：！！！

“不过没有关系。”孔星云朝他微笑起来，锐意逼人，“不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们抢走您的。”

—————

第六环带，纪念馆。

纪念馆的深处存放着第六环的资料室，这里有短期贮存的记录与长期保管的档案，每一年的新生儿都会在自动录入短期记录，当他们死亡后才会视情况转入长期档案。

资料室内，科涅莉亚小姐忙忙碌碌地筛选着过往的资料，将它们收集成册。

【一级上将阁下，这份名单就是您仍然存活的孩子。】

夏尔玛一级上将打开了他面前这一册几十年前的记档，神色感慨。

“原来……只剩下五人了。”

档案上记录着五个互不相干的人，他们当中有一人隶属工程军，剩下的人则分布在工农业中，没有一人在三大军团内。

这五人分别有着不同的姓氏，倒是年龄相差不大，外貌上也有些许相同。

也许是年龄的衰老激活了遗传的本能，夏尔玛在预估年龄只剩下不到三年时竟觉醒了男性的某项本能，这位一级上将在即将离任之前迫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是违反勒托铁则的重大错误，对一位一级上将来说更是重大失职。

勒托的青年会在最好的年龄段里捐献精元，然后就是匹配与育种，青年人们谁都不会在乎自己的后代，毕竟勒托的男性在那个年纪就是这样，他们的脑中有更重要的东西。

夏尔玛也是如此，当年的他精力充沛，他的信仰是勒托、母亲和妻子，后代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但随着死亡的逼近，这件事一遍遍地在老人的脑海中重复出现，竟然让夏尔玛无法释怀了。

“三大军团的兵活不长……”夏尔玛喃喃自语，“我早就该想到的，没有人会在三大军团里，这是好事。”

科涅莉亚小姐在一旁嬉笑道：【其实一年前还不是这样的，还有一位布莱克少校属于先锋军，只可惜少校在这一次远征回程的途中牺牲了，阁下，要是这位少校还活着，您会徇私么？】

夏尔玛沉默了片刻：“也许吧。”

ai科涅莉亚有着许多不同的性格模板，这一位科涅莉亚小姐很明显是最难相处的那种，她阴阳怪气地道：【那还真是方便呢，您是三大军团的总指挥，想要提拔一位少校真是再容易不过了，也许这位布莱克可以成为下一个一级上将呢。】

维卡斯-夏尔玛合上了手中的档案：“不，将级以上的军衔必须要军功支撑，我只是想要照顾我的孩子们……下一任一级上将我已经决定了人选。”

夏尔玛的年龄已经不允许他再继任一级上将了，他为自己选择的下一位继任者是先锋军的钦那瓦上将，夏尔玛曾为自己培养过许多继任者，然而他们都先于他死在宇宙中。

钦那瓦不是天才，但他是现今三大军团内所有上将中最合适的，他稳重又遵循秩序，他会让勒托的探索军稳定地进入下一个阶段。

【那么剩下的这些人呢？】科涅莉亚小姐才不肯放过夏尔玛，她咄咄逼人地问道，【您要怎么照顾他们啊？】

夏尔玛沉默了片刻：“等我死后，把我的贡献点转给他们——能够做到吗。”

超-图书管理员-科涅莉亚笑了：【怎么会做不到呢？你以为你在向谁求助……不过这还是头一回呢，听听，老头子的遗产，呵呵。】

夏尔玛一级上将感到难堪异常，他扭过头，望向赛克斯塔的方向：“阁下，多谢您。”

赛克斯塔正站在舱房的舷窗边，扭头望着远处的星河，他无所谓夏尔玛的执念，查档案只是一项交易，而他也已经收到了相应的报酬。

至于将遗产挪送给夏尔玛的儿子，这就更简单了，这些事情交给科涅莉亚就好，她会无声无息地安排好一切。

“……能够给他们就好。”夏尔玛的神情松垮下来，少见地掺了些许他最不齿的软弱，“我渴望着健康的身体和的悠长的寿命，但比起这些，我更想要见一见我的孩子们，他们是我生命的延续，我……唉——”

【生命的延续还有亚神这一选项。】大阴阳师ai补充道，【说起来您的精神力可不俗，很有指望哦。】

“我的精神力已经没有青年时的锐意了。”夏尔玛摇摇头，平静地道，“我最大的可能是被吞噬或者形成嵌合体，而且……新的精神力方针更改后，我的精神力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一回科涅莉亚倒是给予了辛辣的肯定：【很有自知之明么……】

夏尔玛叹了口气：“科涅莉亚小姐，我还是希望能够和温柔的你对话。”

【温柔的？你喜欢那个人格啊，我也很喜欢，但很可惜，不可以。】趾高气昂的女声里夹杂着恶劣的讥笑，【我的权限服从于恩父，我的人格我无权决定。】

最高ai的人格完全取决于亚神恩父的心情，而现在……恩父的心情很糟糕。

一级上将拥有最高的审阅权限，夏尔玛知道的东西仅比维比乌斯少一些，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含蓄地规劝：“阁下，亚神是全新的个体，过往的恩怨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吧，年轻人之间总会产生热烈的感情，请您不要因此而介怀。”

舷窗边的赛克斯塔终于赏了夏尔玛一眼，他的脸上带着面具一样的笑意：“介怀？我只是从没有想过玛忒斯会为一个人类妥协……那个青年对他的爱意能够持续多久？十年？二十年？那只不过是根植于大脑激素的虚假情感，难道能够长得超过他的性命？”

夏尔玛哑口无言。

“夏尔玛，你说——”赛克斯塔缓缓地收起了笑意，“他已经得到了永恒的生命，他也得到了不听话的教训，但他为什么……还会接受朝生夕死的激情？”

赛克斯塔此时的眼神令夏尔玛汗毛倒竖。

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什么答案，亚神的情感也是继承自人类，精神体的记忆不会变化，但精神体的情感却会日趋淡薄，唯有碳基素.体才能维系，亚神的终点就是另一种形式的ai。

夏尔玛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回答的这个问题，而性格恶劣的ai也罕见地闭上了嘴。

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赛克斯塔却似乎恍然大悟了。

“因为玛忒斯还是和我不一样……阿蝉不能理解我，玛忒斯也不行。”他回答了自己的疑问，“我得帮一帮他才好，尤其是情感，必须要学会克制和维系，我不能让玛忒斯沦落到维比乌斯那样的糟糕地步。”

“我不会让他任性的。”赛克斯塔微微笑起来，“他只能选择我，只有我才能与他永远在一起。”

“科涅莉亚，封锁资料库吧，我们该走了。”

【是的，阁下。】

科涅莉亚温柔地回答。

—————

三十三环带。

在先锋军远征归来后，一系列的变动都被逐渐提上了日程，继舰队维修、人员清查、集体搬家、能源清点等等事宜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人事变更。

调令下达得很快，直接就提了先锋军的钦那瓦上将为新的一级上将，而接替钦那瓦先锋军指挥官位置的新上将竟然是宣晋阳。

三大军团不愧是整个勒托中升官最快的地方，这一次的调令下达，基本上所有能够幸存回归的人都往上挪了一个大阶。

晋升礼也是集体仪式，时间就定在集体葬礼的一个月后，而这一次的葬礼仍然按照传统，也就是说……唱歌献花的亚神代表还是顺位排在最末的玛忒斯。

缪宣在看到的通知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次的葬礼于他而言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所有死去的亡灵都是他的下属，他亲眼看着他们在自己的面前罹难、牺牲，他带着他们的遗骸回家，而现在又要送他们进入熔炉。

缪宣突然就觉得那些早早死去的人很幸运，他们的精神体早就离散在无垠的宇宙中了，虽然无法回家，但也不用再接受煎熬。

在先锋军回归的第五日，缪宣从睡梦中醒来后就接到了钦那瓦的通讯，通讯的大致内容是让他协助宣晋阳的工作，缪宣快速地阅读完毕，随后给了一个肯定的回复。

葬礼就在两天后，而钦那瓦作为一级上将的继任者，他不仅要在葬礼时直接走在三位一级上将身后，还要在接下里的一个月内快速地接手过夏尔玛一级上将的所有工作。

虽然只差了一阶，但一级上将和上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一级上将意味着对整个探索军负责，那是勒托对外的所有力量。

不仅如此，钦那瓦还需要调节与亚神之间的关系，如今探索军的军部偏偏还是拥有亚神最多的部门，钦那瓦需要熟悉另两位武神，同时他还要与亚神的头领赛克斯塔沟通协调。

对比起钦那瓦上将，缪宣的日子简直就像是在度假。

军衔是逐层递加的，宣晋阳作为钦那瓦上将的继承者，他要继承的是先锋军军团，流程与钦那瓦晋升差不多，但是事情要少很多。

至于孔星云，孔星云还会升一小阶，孔准将即将变成孔少将，但是这位未来的孔少将基本上没有什么困难工作要熟悉，因此他也得以腾出大量的时间……钻缪宣的被窝。

“继任仪式上还有军演，三大军团都会参与么，这是要新上将主持的吧……”缪宣皱着眉看着光脑，他叹了口气，推了推环在腰间的手臂，“星云，我必须去我们环的枢纽，宣晋阳还没有主持过完整的演习，我得辅助他，看来我们要忙起来了。”

被窝里的狗子立刻清醒过来，他单手撑起身体：“中校，我也去。”

“你当然得去，这一次演习需要所有将级军官参与。”缪宣直接脱离了素.体，“我还得准备一下后天的葬礼，我先走了。”

孔星云单手扶住了倒下的素.体，动作极其娴熟，他头也不抬地卷起被子：“去吧，这里交给我，半个小时后我能抵达枢纽，早餐吃什么？”

缪宣：“今天不吃了，我用控制室里的备用硅基素.体。”

孔星云笑起来：“控制室的备用素.体啊？那是奶油味的。”

孔星云的意思是那具备用素.体口袋里的糖果是奶油味的，而缪宣也听懂了，他挥了挥手就离开了房间。

两人之间的话题非常跳跃，这大约就是时间培养出来的默契。

孔星云的动作快速而干练，在这半个小时中他要做的事情包括清洁自己，清洗与保存碳基素.体，填饱肚子以及赶到本环的控制枢纽。

自从孔星云闲下来后，缪宣的勤务兵就暂时没了工作。

—————

缪宣抵达控制枢纽的时候，钦那瓦已经离开了三十三环带，主控制台后的指挥官换成了宣晋阳。

他飘到亚神的位置上，控制台后的人不再是板着脸的钦那瓦，这让他在某一刻觉得异常恍惚。

缪宣已经亲眼见证了先锋军的三任指挥官，假如他还在这个世界以亚神的形态存活下去，那么他将见到更多的循环。

也难怪维比乌斯会表现出淡漠的情绪，当一件事重复太多次，谁都不会因此而有所触动了。

“中校，那么以后就是我们之间的合作了。”宣晋阳抬头看着缪宣，坦然道，“不论我有什么错误，都请您费心指正。”

“当然。”缪宣回过神，赶紧道，“还未恭喜你晋升。”

不知不觉间，宣晋阳已经从曾经的气盛青年变成了如今成熟的指挥官，缪宣还记得初见时他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宣晋阳也是古铜色的皮肤，板着一张脸，严肃地制止了同僚们的玩笑。

一代人的巅峰就这样过去了……有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了吧，那个时候范德贝伦也还活着，先锋军的军容还是活泼的。

控制室中的人来来往往，与另两个军团的军演近在眼前，军演之后就是新的人事变动，军团之中除了指挥官和亚神之外，所有人的职位都是流动的。

缪宣一埋头就忙了一整天，到了休憩的时候才腾出空，孔星云拎着盒饭蹭到了他身边，没有浪费任何一秒能相处的时间。

也许是言传身教的缘故，宣晋阳的领导方针综合了范德贝伦与钦那瓦两人的风格，颇有些外松内紧的意味，他倒也没有制止下属在控制台后进食，只是在经过孔星云的时候给了他一个“你小子给我等着”的眼神。

孔星云一点不怵，回以一个迎战的表情。

自从孔星云进入先锋军后，两人之间的斗争也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在斗智斗勇之中孔星云收获良多，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上下级了，其中还有竞争对手、友人、情敌以及师生等复杂关系。

假如没有意外，宣晋阳是把孔星云当成下一任继任者培养的。

缪宣并没有看到两个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他又收到了钦那瓦的通讯，军演的安排有变，三大军团的模拟战斗被削到一场，之后的演习竟变成了亚神之间的竞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场军.演不是武神之间的切磋，而是由赛克斯塔发起的指导。

亚神之间的军.演？还是与赛克斯塔对抗？

缪宣错愕了一瞬，他本能地察觉到这是一个展开刺杀的好机会，亚神之间的武斗必定会选择远离勒托的宙域，而且合理合法，在展开时也不会引起动乱

但是军.演的更改是来自最中央的消息，这其中必定有赛克斯塔的手笔，赛克斯塔为什么要这样做？

短短几秒内，缪宣的脑中划过了无数阴谋阳谋，他犹豫了一瞬，随后给凯珀尼亚发送了一条讯息。

“中校，您怎么了？”孔星云发现了缪宣的魂不守舍，“是什么紧急的消息吗？”

缪宣收起光脑，从位置上站起身：“我要先去一次统筹军的航舰……今晚不用等我了。”

—————

当缪宣抵达统筹军的三十环带时，统筹军也在进行军演，这支军团也是刚从航道上回归，他们同样面临着人事调换，不过指挥官团体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因此他们比起先锋军来要稍微空闲一点。

鞠躬尽瘁的赵中将终于晋升为上将，这倒是真的实至名归。

缪宣在在抵达三十环带的时候，凯珀尼亚正在外宙域中打磨他的能力，光线在他的能力中扭曲，在外宙域里铺陈出五光十色的光幕。

“弦”的天赋拥有超越“场”的潜力，假以时日，凯珀尼亚也许能够做到单杀赛克斯塔。

这一片走道里空无一人，缪宣抬头望着舷窗外的宙域，他突然开始犹豫是否要把凯珀尼亚扯入自己的刺杀当中。

但一旦刺杀开始，凯珀尼亚绝对不会乖乖地旁观的。

也就在缪宣出神的时候，凯珀尼亚结束了他的日常练习，他感应到了缪宣的来临，眨眼间就抵达了他身边。

“哥哥你来了！是因为就任仪式的军演吗？”凯珀尼亚满意地看着独自前来的缪宣，“我们去枢纽吧，统筹军的安排在那里。”

缪宣听了哭笑不得：“我是先锋军的指挥之一，你让我去看你们的排布真的好吗？”

“这有什么？”凯珀尼亚毫不在意，“有我在，我们一定会赢。”

缪宣随着他往控制枢纽的方向走去：“你收到新的消息了吗？舰队军演之后是亚神之间的演习？”

“收到了，赛克斯塔的指导是吧……要弄得好看一点么，我明白。”凯珀尼亚眉飞色舞，“哥哥是来找我联手做掉赛克斯塔的吧？这题我会。”

不，这题超纲。

缪宣开启了屏蔽，随后他转身看着挂在他肩膀上的凯珀尼亚，郑重道：“我想要抹消赛克斯塔。”

凯珀尼亚猛地转头，他的双眼紧盯着缪宣，赤色的眼眸倒映出缪宣的脸。

“在亚神的军演上……”缪宣非常坦诚，“我会动手去杀死赛克斯塔，而维比乌斯会助我封锁勒托。”

乍然听到这个惊悚的消息，凯珀尼亚的表现竟异常平静，他只问：“为什么？赛克斯塔做了什么？”

缪宣错愕了片刻，随后不禁笑起来。

凯珀尼亚太笃定了，他直接确定了赛克斯塔是过错方，他甚至没有想过其他可能性，他对缪宣有着本能的信任。

缪宣：“其一，我与他有私人恩怨；其二，我否认勒托亚神化的理念。”

勒托的精神力实验已经进入了婴儿阶段，接下来的计划是胚胎，也许十年后勒托的所有新生儿就会在药剂引导下诞生。

在先锋军远征的这几年中，勒托的亚神计划反而加快了进程。

先不提私人恩怨，只看两人不同的理念，亚神化的社会会是宇宙流浪的未来方向吗？

这样的决策在当下是无法判断对错的，只有千百年后的世人才能给予评价，而这些评价甚至会随着时代的改变而反转，而千百年后人类是否还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每一个世界的刺杀目标在本质上都是不同的选择，这个世界也是一样，虽然缪宣至今没有确定什么是【美梦成真】，但是他选择否定赛克斯塔的理念。

赛克斯塔笃信永恒，他认为意识体的永恒才能带来文明的长青；缪宣尊重生命，他相信以人类的韧性能够应对宇宙的变迁。

他们的理念在这一点上是完全相反的。

这一次的决策与之前所有的世界都有所不同，这条岔路所带来的后果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沉重，它决定了整个勒托的命运。

但不论如何选择，赛克斯塔是无法被说服与改变的，缪宣所能做的只有服从与反抗，于是他选择了后者。

这个抉择维比乌斯很明白，他默许了缪宣的选项，但凯珀尼亚却涉世未深，他所想的只有帮助哥哥而已。

凯珀尼亚甚至没有思考，他直接点头了：“好啊，我也会帮哥哥。”

“不，我不需要你的直接参战”缪宣看着他，“当我和赛克斯塔结束指代塞，进入生死对立时，请你封锁我们所在的宙域，这样就够了。”

—————

两天后，葬仪开始，黑色的薄棺堆满了第五环带的广场，死者的投影悬浮在他们的棺椁上，缪宣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在他眼前重演。

他在三位一级上将的致辞后鲜花与领唱国歌，一切都与上一次一模一样。

赛克斯塔当然也出席了国葬，他看起来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葬仪结束时独自来找了缪宣。

赛克斯塔拿着缪宣眼熟的复瓣白花，只不过这一次只剩下一朵。

“你的花。”少年微笑起来，把手中的花朵插在缪宣衣襟上的纽扣眼里，“不要再弄丢了……”

缪宣忍住了把这东西□□的冲动：“……谢谢。”

赛克斯塔笑眯眯地提示：“接下来的军.演要做好准备，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缪宣问：“为什么您要更改以往的流程？”

“你是说把战舰的军.演改成亚神的么？”赛克斯塔眨了眨眼，“因为这是所有人的期待啊，玛忒斯想要这个契机，我也一样。”

于是这一次的见面在似是而非的对话中结束，缪宣在离开后还是取下了别在衣襟上的花，他把花献给了逝去的牺牲者，权当是两位亚神为他们送行。

国葬之后就是一个月的缓冲期，三大军团动向频繁，亚神之间的演习已经对外公布，俨然成了这个集体继任仪式上的重头戏。

当整个勒托都被这份期待所调动的时候，缪宣看着仍旧一无所知的孔星云，突然间就觉得有些愧疚。

不论胜负，他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他本来就不应该在这些世界中与他人产生太过亲密的联系，但孔星云……

缪宣习惯了别离，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与挚友告别，他已经尽己所能地为孔星云留下温柔的回忆，想必这些回忆能够成为他们人生中美好的一部分，想起来总能令人会心一笑的。

在葬仪结束后维比乌斯也来做了最终的确认，他也终于下定了决心，直面自己长达百年的恐惧与警惕。

维比乌斯不屑于穿戴素.体，他的情感早在漫长的岁月中磨损了，如今剩下的也只是最后一点遗憾了。

倒是凯珀尼亚与平日没什么差距，就算大战在即，他的心态还是一成不变的平稳。

这大概就是前流浪精神体的特质。

—————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就任仪式就在明日，这一次仪式同样是勒托最常见的集体仪式，大部分先锋军军官与一部分统筹军军官都要参与，主持与致辞的人是钦那瓦上将。

仪式前夜，孔星云领到了少将的军衔，身为勒托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将，在公共场合时孔星云还勉强维持着冷静，一离开人群他就难掩兴奋地道：“中校，我距离一级上将又近了一阶。”

缪宣笑意温柔：“恭喜。”

少将的军衔徽章上的星系由九颗套在一起的行星组成，据说人类母星所在的星系就是这样的，勒托所有的军衔徽章都以此为基础设计，不同军阶略有差异。

孔星云垂眸看着手中的徽章，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踌躇满志，他端详了这个徽章许久，随后把它郑重地递到缪宣的手中。

缪宣有些错愕：“这是……？”

孔星云笑起来，黑眸熠熠生辉：“中校，我想要把它送给你。”

缪宣想把徽章还给他：“你明天还要在仪式上佩戴。”

“我知道。”孔星云点头，但还是坚持，“但我想请中校为我授勋。”

授勋也是晋升仪式中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比较松散，并没有什么硬性规则，可以邀请他人来为自己佩章，但由于勒托的钢管文化以及集体仪式等原因，一般来说这个环节都是由晋升的军官自己给自己更换徽章。

缪宣身份特殊，按理来说他不应该离开亚神的席位。

但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缪宣一心软，到底是答应了：“好的，我会想办法来找你的。”

孔星云看着缪宣收下了他的徽章，这一刻他的胸膛中炸开粘稠的喜悦，血液与心脏的鼓动充斥着他的耳道，让他头晕目眩。

他握住了爱人的手：“中校，我所获得的所有荣誉与成就都属于您。”

这话语诚炽得仿佛剖白，又严肃地像是宣誓，缪宣沉默了片刻：“不，你的荣誉与成就都是你自己赢得的，它们……应该属于你。”

“那么我就把它们都送给您吧！”孔星云直视着缪宣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道，“我整个人都是您的，这些荣光又算得了什么呢？”

假如您想要，连我的性命都可以给您。

孔星云的眼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又好似有星云坠落，亮得甚至让缪宣产生了被灼伤的错觉，这样的热情与光辉令他感到有片刻的惶恐。

缪宣想，要是他真的离开了，孔星云会怎样呢？

即便他已经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即便他得到过貂蝉姐姐的指导，但是缪宣还是感到了不安。

孔星云确实不是缪宣的第一任情人，但上一任那位是岁月悠长的龙王，厄里亚斯有着古龙的傲慢和冷漠，与他的不告而别不会令缪宣产生丝毫的愧疚感。

可是孔星云是不一样的，孔星云曾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情感太热烈了，如果说厄里亚斯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那么孔星云就是炽烈不息的火焰，他把自己很大部分的感情寄托在缪宣的身上，而缪宣也一直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背负，他虽不能理解孔星云的爱，但他能够感受到这样他热烈的情感。

可是……

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缪宣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中长久地停留，是时候离开了。

缪宣从没有想过把刺杀有关的事情告诉孔星云，无法感知爱意让缪宣有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冷漠，不论他如何去遵守伴侣之间应有的责任，他从未认为孔星云与他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

此事与孔星云无关，这就是缪宣的认知。

所幸勒托有着独特的社会结构，孔星云在年龄与精神力上都拥有巨大的优势，他终有一日能够完成自己的梦想。

成为未来的一级上将，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

缪宣想，这大概才是世界脉络【美梦成真】的真正寓意。

缪宣长久的沉默令孔星云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他紧紧握住爱人的手：“中校，您在想什么？”

缪宣回神，下意识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想到了明天的演习。”

“演习么？您这一方一定能获得胜利。”孔星云非常有信心，“我会一直看着您的。”

缪宣：“……”

缪宣又是一慌，他转移话题道：“那么星云想要什么晋升的礼物呢？”

孔星云耳根一红：“我还想听您的笛曲——用我上次送您的笛子！”

实际上孔星云对乐声并不敏感，比起笛曲来他更喜爱亚神的歌声，但这笛子是他亲手雕琢的，当爱人的唇凑近吹孔的时候……咳。

缪宣满足了孔星云的期待，他抽出孔星云送给他的乐器，也许是孔星云从未接触过与笛相关的文化，而勒托上也不存在完整的传承，这支笛子的音色并不好，在粗糙中带着些微的凄凉。

当缪宣横笛时，下意识地就吹奏出了他最熟悉的曲调。

婉转的起调，万军奔雷的恢弘旋律，以及长梦方醒的惆怅哀凉。

“这是什么？我从未听过您演奏过它。”孔星云问，“它听起来很悲伤。”

缪宣垂眸：“是《朝露》，我第一首所学的乐曲。”

孔星云讶异地问：“‘朝露’？那是什么？”

就像是不知道“海洋”一样，勒托的人不会明白“朝露”的含义。

缪宣沉默了片刻：“在曾经植被繁茂的母星上，‘朝露’就是造成凝结在植物枝叶上的露水，然后它们会在阳光下蒸发。”

孔星云细细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语，恍然：“原来如此，难怪这首曲子会这样哀婉，以‘朝露’命名，想要表达的应该是……”

“像是梦境一样美好，又转瞬即逝的东西吧。”

—————

晋升仪式开始了。

缪宣站在先锋军的席位上观礼，他两边分别是凯珀尼亚和维比乌斯，再远一点是其他亚神的席位，可以看到缇琉利乌一脸忙于实验的恍惚，涅斯克希斯慈祥地点头，阿忒奈好像在走神，奥卢卡一如既往地认真，以及……仍然笑得亲切温和的赛克斯塔。

亚神席位的不远处就是属于三位一级上将的席位，不过此时这个位置上只坐着两个人。

即将退离的夏尔玛与继任者钦那瓦都在最重要的主台上。

实际上三位一级上将都已经到了需要引退的年龄，他们也纷纷找好了自己的继任者，只不过夏尔玛是年龄最大的。

但引退并不意味着退役，三位一级上将只是换了个备用岗位，他们仍然要发光发热直到死亡，像是所有的勒托人一样。

这一场仪式首先由夏尔玛致辞，这位一级上将絮絮叨叨地总结了他在位期间的经验，随后又表达了一下对继任者的期望。

随后是钦那瓦登台，他的致辞就励志多了，充满了对未来的展望，同时也表达了一番对探索军的自豪和期许。

两轮致辞很快结束，接下来就是由钦那瓦带领晋升的军官们宣誓与唱国歌了，缪宣眼看着时间差不多，打开藏在席位里的投影，无声无息地溜了。

这个立体投影能够凝聚出缪宣的等身模型，内容就是他设定好的鼓掌微笑等等个人动作，操作就交给维比乌斯，站在远处的人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但这一番操作当然瞒不过亚神们，凯珀尼亚气哼哼地像只小河豚，其余几个亚神都当是看了场热闹，唯有赛克斯塔目不斜视，仿佛缪宣从未离席过。

缪宣用光速离开了亚神的席位，溜到角落里套上了硅基素.体，他随便调整出一个大众脸，然后混入了正在进行晋升仪式的广场。

现在正是授勋环节，全场上的气氛是最热闹的时候，军士们不必按照刻板的要求待在队列里，关系好的朋友交换彼此的徽章，还有个别过渡兴奋的大兄弟把自己的徽章往天上扔的。

主台的投影遍布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投影中是主台上的授勋仪式，夏尔玛一级上将正郑重地把一级上将的徽章别在钦那瓦上将的胸前，肃穆的气氛与台下的热闹倒是有些不同。

缪宣早在入场前就瞅准了位置，他顺着人流来到先锋军的席位里，准确地找到了孔星云。

孔星云的手中与胸口都没有徽章，周围的人都在交谈打闹，唯有他沉默地望着远方，在一众热闹的人群中非常显眼。

缪宣走到了他面前：“星云，我来了。”

孔星云的眼眸一下子就凉了起来：“中校！您真的来了！”

“我都答应了你的。”缪宣失笑，他从口袋中拿出那九星枚徽章，“别在胸口是吗？”

孔星云用力点头：“是的！”

远处已经更换的徽章的宣晋阳往这边望了一眼，他先是愣了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一眼孔星云，孔星云回以一个极其欠揍的微笑，要是钦那瓦看到这一幕少不得又要叨叨几句“不像话”。

缪宣仔细地别号徽章，瑰丽的九星星系与纯黑色的军装相得益彰，仿佛真的是那人类起源的母星系被摘到了勒托军装的幽深宇宙中。

“从今日起你就是少将了。”缪宣轻声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实现你的梦想，你的未来将是一片坦途，勒托也定将在你的指引下抵达新的方向——”

孔星云猛地俯下身，以一个缠绵的吻来回应爱人的祝福。

等他们分开时，缪宣仍不忘补上几句：“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坚韧勇敢地去面对……我们共勉吧。”

孔星云的眼眸熠熠生辉，如坠入万千星辰：“当然，我的中校。”

“那么……”缪宣轻声笑起来，他温柔地看着这个志得意满的男人，郑重地告别，“星云，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