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
地表似乎又有风沙刮过, 透过厚厚的流沙与岩层, 一点点击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比起那些因为这句话而引起的情感, 所有人的心头最先浮起的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又在说什么呀?
紧随其后而来的, 是更加深沉的憎恨,更加炽烈的愤怒,地狱的烈火一样舔舐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伸手摸像后腰的殷红刃,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解锁了手边的能量枪,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们的家仇国恨在此时沉重得几乎要把人逼疯。
楼云倒抽一口气,强压着颤抖的欲望, 伸手欲扯缪宣的披风。
卡米拉已经单手紧紧扣住了腰间的弯刀,她无声地从缪宣身边退开,假如不这样做,她觉得她会像一个疯子一样扑上去复仇。
整个钟乳石大厅里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的, 大概也只有缪宣和遥远对面的格里菲兹两人了。
缪宣环顾了一周这些集合在一起复仇的反叛军们。
他们并不都是都魁梧狠戾的军人, 其中甚至有许多身怀残缺的刃, 病弱不堪的人,青涩的孩童,年老的长者。
但是他们的身上又有着一模一样的信念, 这让他们看起来就是一支军队,整装待发的, 破釜沉舟的军队。
那时牺牲性命也无所谓的意志,也是百死犹不悔的决心。
缪宣反手轻轻推了一把身后的楼云,将她推到门边的阴影处, 自己则缓步上前,精神震慑以他自己为圆心沉重地一寸寸向外压制——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普通的精神力震慑,其中还混杂了力场和穿刺的部分效果。
在这个科技发展畸形,人类潜力基本没有增幅的世界里,无人能防御他此时的进攻。
缪宣慢慢走下门边的台阶逐渐走到了大厅中央圆桌边上,在这个位置上,他正巧对着对面主位上的格里菲兹,这个位置原本是属于卡米拉的。
没有一个人能够摆脱心中蓦然涌起的恐惧与头疼欲裂的感受,更不要说动身来阻挡缪宣的所作所为。
缪宣将双手放在那莹莹发光的桌面上,从掌跟开始一点点施加力量。
那硬度堪比金刚石的聚合物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脆响声,它从内部开始龟裂,慢慢崩溃,最终化作缪宣脚下的齑粉。
仍然挣扎在精神力下的人们一个个变了脸色。
这个男人……太强了,怎么会这样……根本不需要别的什么条件,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就能夺走他们所有人的命啊。
他们错估了他的强大,正如他们猜不到他会在这里当着叛军的面向暴君表忠心。
缪宣走入了圆环桌中央空出来的地方,直直向格里菲兹走去。
卡米拉终于抽出了腰间的刀,目眦欲裂朝着圆桌间的男人扑过去,但是在她挥出刀前,脑海中传来一阵可怖的刺痛,让她直接摔在地面上。
卡米拉也不是唯一受到精神穿刺的人,格里菲兹的老师,意志最坚定举起了武器的人们,全部受到反击而丧失战斗力。
缪宣的精神穿刺能够杀死异兽,此时这些暂时丧失行动力的人,还是他克制的结果。
“我说过了,我是蜀族的神枪,你们谁都拦不住我。”缪宣走到了格里菲兹身前,“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的意愿如此。”
格里菲兹长高了,都已经能与他比肩了啊……
缪宣:“格里菲兹,告诉我日期。”
格里菲兹的精神力是在场所有人里最高的,而且他还曾经受过传承的考验,虽然阻止不了缪宣,但是在缪宣的精神力场里自由活动是没有问题的。
明明他们只是相处了短短的一段时间,明明这个男人与他也有五年没见,他却诡异得明白了宣子龙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的意思:
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我现在要你告诉我你们行动的时间。
格里菲兹苍蓝的双瞳中慢慢染上了浓稠的恨意。
为什么?五年了,他已经日夜不歇地奔波奋斗了五年了,为什么差距仍然是这么大?为什么他还是无法望见这个男人的项背?为什么你看着我的眼神和五年前没有任何一点不同?我在你眼里,仍然是那个可有可无甚至没有利用价值的道具……是不是?
不管你是否有着和我一样的目的,你强大的双眼里就是没有我的影子。
格里菲兹这辈子,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仇恨自己的弱小,国破家亡一夜间,宣子龙强势地入侵了他的生命,因此无数复杂的情感自此就被寄托叠加在了他身上。
无论是仇恨也好感激也罢,这个强大又沉默,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温柔又冷漠的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的目标。
什么样的目标呢?……是想杀死他吗?是想打到他吗?还是说想要去征服,想要去占有呢……
你知道吗?我已经在阴影中仰望了你整整五年啊……
“可以告诉我了吗”缪宣重复了一遍,“我会在那一天回去。”
格里菲兹慢慢平复着他的呼吸:“三天后……王太后的葬礼上。”
缪宣愣住了,他甚至不知道卡丽妲已经逝世了,什姆桑人有着死者七天后一定要举行葬礼的习俗,因此知道知道了一个人的死期,是能够推算出葬礼的日期的,同样,知道了葬礼的日期也能够推测出死期。
前两日他在赶路,来到死亡沙漠后又连不上信息联络网,他的情报来源竟然落后了。
算算时间,卡丽妲的死期正是他离开十三区的那个夜晚。
缪宣:“你们在其中做了什么?”
卡丽妲已经被囚禁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就出事了?法哈德虽然不喜欢他的母亲,但是卡丽妲身为与他们同样流放过地底的人,法哈德不会真的去伤害她。
格里菲兹看着眼前这个仍然冷静的缪宣,慢慢地笑了:“我们只是收回了她欠我们的性命。”
缪宣:“……”这天聊死了。
缪宣转身就走,就像他来时一样,没有一人能影响他的去留。
楼云看起来还想说什么,缪宣干净利落也给了她一个震慑。
系统早就记录下了地道的走势,缪宣走出大厅后就顺着来路原路返回,他的速度不慢,遇到阻拦的墙壁的时候就选择暴力开路。
缪宣走到哪里,警报响到哪里,当他一脚跨进升降井的时候小半个建筑已经被警报包围了。
升降机卡在原地没有动,启用这个需要内部人员在场。
缪宣也不是第一次走升降井了,他抬起枪就打算毁掉升降舱。
就在这时升降机旁的墙壁上滑开一个小门,格里菲兹出现在了这里。
他一路走近路,终于追上了缪宣。
格里菲兹:“站住。”
缪宣收起了枪:“你还有什么事?”
“你从来都不把别人的话听完的吗?”格里菲兹摘下了他的半边面具,他在少年时期那张性别模糊的美丽脸庞,如今已经被岁月打磨出了最震撼人心的样子,与他的另一半脸合在一起,显出一种魔魅而惊人的对比。
格里菲兹:“为什么救了我?”
缪宣:“……”他怎么还记得这个?!
缪宣笔直地转移问题:“……你来操作升降井。”
格里菲兹大步走来,一手扔掉了半张面具,突然抽出后腰的殷红弯刀往前一送——他的这个动作是如此炉火纯青,红光一闪间快到缪宣竟然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有成年男子半臂长的弯刀擦过他的鬓间直接插入了金属壁,两者的摩擦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为什么救了我!回答我!”格里菲兹低声咆哮,“宣子龙,回答我!”
“没有原因。”缪宣垂眸,看着他被刀锋隔断的一缕黑发。
格里菲兹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他一手从墙中硬生生拔出入墙数寸的弯刀,一手揪住了缪宣的领口:“到了现在,我还没有知道答案的资格么?”
他看起来是如此痛苦而悲哀,缪宣一时间竟然不敢动了——就好像他现在的任何一个拒绝的动作,都能够毁掉眼前这个刚成年的小狮子一样。
缪宣捏住了他揪住自己领口的手腕,最终还是道:“……因为你向我求救了……那一次。”
格里菲兹睁大了他的双眼,慢慢地,他竟然失声笑了出来,虽然这笑声听起来也和哭声没什么区别。
两人的身高相差不高,又是彼此辖制的动作,格里菲兹双眼中浓郁的爱与恨第一次暴露在缪宣面前。
格里菲兹最终还是松开了缪宣的衣领,他看着缪宣握着他手腕的手。
“为什么你要出现呢?……你不应该出现的……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又是他?”
同样是一国王室出身,同样是少年遇难,凭什么是他的国家掠夺走了高维度文明?又凭什么是他……能得到你的效忠?!
缪宣:“……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格里菲兹挥开了他的手,看起来似乎很想上来给他一刀,“宣子龙,我必将取你性命!”
“要取我性命么?现在不行。”缪宣仍然冷淡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瞳仁像是没有感情的镜子一般倒影出格里菲兹此时的样子。
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爱极又恨极。
格里菲兹合了合双眼,慢慢退出了升降井:“你什么都不知道……”
缪宣皱了皱眉,正想问问他他不知道什么,升降舱就合上了门,带着他升上了地表。
他看到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格里菲兹那双沉沉的苍蓝色眼瞳,美得像是夜空又像是大海——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大海,天空中也悬浮着天上城。
缪宣茫然地感受着直觉带来的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他不能够控制的事情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格里菲兹加入厕所哭泣豪华套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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