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舟关上了零号病房的大门。
薄薄的一层木门意味着力量与权限的天堑, 零号能随意地出入, 但是缪宣却怎样都无法撼动。
在这一刻, 缪宣的内心是懵逼的。
等一等啊!为什么要管他小黑屋?不是说好了就看看画吗?这画也没画完, 怎么就把他关起来了?!
还有作了结……什么事情啊作了结,把人类全部弄死还是怎样?倒是给我一个章程啊!
但是大佬不给章程,大佬从不回头看爆炸,贴着门板的缪宣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轻, 最后彻底消失了。
病房连同走廊的整片空间,被死寂笼罩。
缪宣:……
这还真的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啊!
#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宝宝!(并不)#
缪宣确实是怎么都没猜到虞舟的“把一切都交给我”是这样做,他背靠着小门板, 颇有些茫然。
上一次在房间里嗅到的血腥味已经消失了,很有可能是被清理过,虽然根本猜不到零号病人要去做什么,但反正都出不去了, 探索一下这个房间总是没错的。
撇开在困室内打转的缪宣不提, 虞舟此时已经离开了门诊大厅的五楼。
他直接走到一楼的登记台前, 翻开了台面上的一本小册子。
假如缪宣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这个小本子就是登记着医生出勤的值班表。
翻阅出勤表并不只是护士长的权利,而出勤表也远不止只有一本。
值班表上登记着这两天的安排:
【9月19日:上午所有医生轮休, 下午所有医生出勤会诊。】
【9月20日:全体成员欢送大会。】
虞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九月二十日的安排,随着他的抚摸, 那一行字迹仿佛被擦拭过一般,在他的指腹下逐渐变淡,最后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 虞舟面孔上的皮肤也在崩溃,露出了表皮下被烧焦的丑陋肌理。
硬生生撤销掉鬼蜮中的一个工作日,即使是鬼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
午饭结束了。
幸存的六个人类最终还是一同站在了门诊大厅前,而在他们的身后,无数护士与病人沉默地“看”着他们。
在这一刻,所有的鬼怪终于全部卸下了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动物与人类拼接的护士站在最前方,畸形的怪物病人则蜂拥在护士们身后,它们身上仍然带着可以鉴别身份的标识——病人仍然穿着条纹服,护士则是清一色白色一步裙。
这也是它们唯一一点像人类的地方了。
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眶“看”着人类医生们,护士与病人越来越多,人数甚至超过了糖浆被打碎的那一天。
真正的尸山血海。
赵兰握着杨楠的手脸色难看得连骂娘都骂不出来,男孩瑟瑟发抖缩在钱宇刚身边,吴青苦笑,到底还是拿出了道具相机记录下这壮观的一幕,而楚恒则是直接走上了阶梯,推开了那扇老旧的不透明玻璃门。
玻璃门上贴着“推”字的贴纸,因为泡了水而显得有些发霉,其余人看到楚恒的动作,紧紧跟上了他。
门诊大厅的大门合上了,无数鬼怪重重叠叠沉地围在大门外,一动不动。
从未被人类涉足的门诊大楼有着和综合楼相似的陈设和布局。
都是差不多大小的面积,都有着塑料椅、玻璃台、白炽灯和公告栏,地面同样以大石砖铺陈,走廊楼梯口的铁门摇摇晃晃。
楚恒看了一眼玻璃柜台中的挂号前台,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串钥匙,随后就伸手握住了挂号台的门。
但是这扇门似乎是锁住了,即使使用了道具也打不开。医生宿舍已经关闭了,所有人都带上了自己的全副家当,道具被调整到最方便拿出的位置。
赵兰见状,也从登山包中拿出了一把锉刀。
就在赵兰想要把锉刀递给楚恒的时候,温和的男声突然从所有人背后传来。
“不必这样麻烦。”
赵兰惊惧转身,在塑料排凳的最后一排看到了鬼王。
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蓝白色的棉质条纹病服让他看起来没有攻击性,鬼蜮中穿着条纹服的不止是鬼王一个,但其余病人的衣物质地都是人类社会十年前流行的廉价布料,唯有鬼王的衣服是柔软的棉质。
赵兰竟然在这个时候恍惚了一下——在她十岁时家里的条件并不好,但是哥哥还是凑钱买了一件小红裙子给她庆生,那件小红裙子的材质就是很普通的涤纶,带着一股化学制剂的味道,虽然哥哥觉得很廉价,但她喜欢得不得了。
后来哥哥不知道和她说过多少次,有钱了就不穿这些,要全部换成纯棉的。
十岁……现在回忆起来仿佛就是前世的记忆。
仿佛笼罩着一层说不出是什么色彩的玻璃。
“不必这样麻烦。”虞舟靠在椅背上看着大厅中的六个人,嘴角含笑,“还请不要试着打开那扇门,那里是不允许医生进入的。”
听到虞舟这样说,楚恒干脆地放弃了尝试,他转过身来:“那么我们的会诊这就开始吗?”
“既然你这样要求……那么就开始吧。”虞舟从塑料椅子上缓缓起身,随和地笑道,“麻烦你们了。”
“请分别告诉我,我得了什么病?假如没有人确诊,那么只能提前解雇你们了。”
虞舟问罢,漫不经心地看着在场的医生,他的态度实在是敷衍,这所谓的难关“会诊”竟然就是每个人分别回答他的问题。
但这样的问答反而是最难的,毕竟无迹可寻,谁知道鬼王心里在想什么呢?
在场众人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人敢于先回答,但鬼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他十分随意地看向距离他最近的医生——那个小男孩。
“请告诉我,我得了什么病?”
吕晋江:qaq。。。。
男孩瑟瑟发抖:“感、感冒?”
“错了。”虞舟面无表情地否认,随后将视线转向吴青。
吴青:……神经病啊
内心骂娘的吴青犹豫了一下:“……咳嗽。”
医院里的药物就感冒药咳嗽药,得的不是这两种疾病那还能是什么呢?
“不对。”虞舟继续否认,转身看向钱宇刚。
壮汉:……
钱宇刚也想嘤嘤嘤,但是他忍住了:“感冒和咳嗽?”
听到这个回答后吴青当即就想跳起来敲他脑门,这个回答还不如瞎编一个呢!
果然那鬼王摇了摇头,下一个是赵兰。
然而赵兰就头铁了,她梗着脖子:“护士长呢?我需要护士长的帮助。”
杨楠此时的心情与吴青非常相似。
虞舟:……
鬼王没有回应赵兰的问题,直接判断:“回答错误。”
然后是杨楠,杨楠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实际上他内心的答案也是感冒和咳嗽,但是这个回答是错误的,而鬼王黑黢黢的双眼正对着他,他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失忆。”
赵兰:……
#所以说这夫妻啊,都是有夫妻相的#
虞舟甚至都不想点评这个答案,他直接看向了楚恒。
楚大医生不愧是资深老中医,他此时反手从背包里慢慢抽出了玻璃刀,神情异常平静,根本没有回答送命题的紧张。
“你的疾病吗?”楚恒掂了掂手中的刀,“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你的疾病无药可医,是无法被治愈的绝症。”
楚恒:“这位病人,虽然很抱歉,但你确实可以考虑后事了。”
楚恒的答案太过硬核,在场其余人都给镇住了。
虞舟直视着楚恒的双眼,久久没有说话,无形的压力一层层叠在大厅中。
明明此时被鬼王针对的是楚恒,但其与所有人都仿佛被紧紧掐着脖子,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良久后,仍然是楚恒先开口了,即使冷汗一滴滴滚落他的额头,即使他的面色苍白得与鬼怪也没什么区别。
他竟然还能挤出一个微笑:“请问我说错了吗?”
虞舟看着楚恒,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他慢慢地坐下了。
庞大的压力瞬间被回收,稍微弱一些的赵兰一个腿软差点没站住,而男孩当即就软倒在地面上,丧失了意志。
“你没有说错。”虞舟坐在塑料椅上,双手交握放置在膝头,“我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吴青劫后余生地大喘气,他现在无比确信楚恒和这个鬼王一定是私下接触过,但管他呢,只要能保他活下去他才不在乎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而就在这时,吴青嗅到了烧焦的气息,也听到了非常微弱的哔啵声。
怎么回事?哪里起火了吗?
吴青下意识环顾四周,结果在转身时看到了如临大敌的楚恒。
淡淡的青眼从大厅各个角落里冒出,老旧发黄的墙壁上竟然出现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塑料凳子开始变形,逐渐染上焦黑……
仿佛有无形的火焰正在灼烧着一切,人们惊惧地看着发生剧变的门诊大厅一层楼。
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穿着条纹服的男人,他平静地坐在塑料椅子上,仿佛没有看到周围融化烧焦的塑料椅。
楚恒:“虞舟,你要做什么?”
虞舟微微笑了笑,紧接着大厅的不透明玻璃大门轰然碎裂,灰蒙蒙的天空在此刻退去阴霾,血一般的夕阳笼罩了整个天幕。
在这片天幕下,是无数鬼物层层叠叠的僵硬尸体——橙红的火焰跳跃在它们身上,假如不是骨骸上逐渐蔓延的焦黑,根本分不清那一片橙红是夕阳的光辉,那一片又是跳跃的火焰。
“你难道要毁了这里吗!”楚恒没想到虞舟要把事情做绝,“你到底要做什么?”
虞舟轻轻抬了抬手,紧接着,一楼的天花板徒然崩塌!
大块大块的石块就这样轰然落下,它们的速度快得根本不正常,没有人来得及躲避。
杨楠一把将赵兰拉入怀中,吴青骂了一句娘扔出了一块小手帕,钱宇刚也掏出了板斧挡在男孩身边,楚恒一撇刀,直接就朝着虞舟的方向奔跑过去。
落下的石块看似沉重但却与真正的建筑物不同,它们的材质远比石头轻,楚恒的刀劈开面前的承重墙时,觉得像是劈开了中空的骨骼。
门诊大厅在一连串的巨响中坍塌,坠落物与废墟掩埋了挣扎着的人们,虞舟垂眸坐在他的塑料椅子上,纹丝不动。
在以鬼怪尸骨为柴的火海中,门诊大厅轰然倒塌,一片废墟满目疮痍,唯有一个小房间诡异地立在废墟中。
整栋大楼都毁了,但是这个小病房却是例外,它稳稳地停在一楼废墟上,完好无损。
薄薄的门板上是病房的门牌号:
【协和慈爱医院】
【甲区零零零号房】
虞舟看着眼前的病房,忍不住露出了柔软的笑意。
“小宣,出来吧。”
—————
缪宣摸索着房间,最后坐到了软软的病床上。
他早就试着去探墙壁上的开关,不知道为什么房间内的灯怎么都打不开。
正当缪宣满脸懵逼的时候,病床突然就像是地震一样抖了起来!
缪宣:!?
剧烈的轰响声暴起,紧接着缪宣只觉得这个房间像是电梯厢一样失控落地,随后就被狠狠地拍在了地面上。
良久后,一切归于死寂,虞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宣,出来吧。”
房间的墙壁与天花板在此时龟裂,纷纷化作骨灰一般的飞灰,缪宣闻到了前所未有的浓稠腥臭味,远胜过人血制作而成的“糖浆”。
没有墙壁与天顶的遮挡,血红的夕阳肆无忌惮地照亮了这个房间,缪宣双手紧握着刺刃抬头,看到了陈旧腐烂的残垣断壁、废墟无边的火海。
以及坐在不远处的,微笑着的虞舟。
夕阳染红了他,连那身蓝白色的病号服都被染成了古怪的橘红色,但是他的双眼仍然清澈,仿佛溪涧中的流水。
虞舟站起了身,缓步走到缪宣身前:“小宣,结束了。”
这片不知来源的火炎正在灼烧销毁这一片鬼蜮,一切确实是结束了。
缪宣抬起了手中的刀刃:“……结束了?”
虞舟笑了笑:“是的,结束了。”
缪宣有许多问题想问,但他根本开不了口,他的全身都像是被提着线的傀儡一样动弹不得,虞舟伸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我很抱歉,但请不要看。”
缪宣被遮挡上了双眼,他看不到,只能听到虞舟轻轻的声音;他也说不出话,无法询问虞舟为何要向他道歉。
难道所有的人类都被杀死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缪宣感觉自己的手腕被冰冷的手握住,紧接着一股巨力牵引着他,直到他的利刃被插入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里。
滚烫的液体溅到了缪宣的脸颊上,冰凉的手指紧接着抹去了粘稠的它。
缪宣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虞舟的声音轻飘飘地,像是拂过耳边的微风。
“不要相信楚恒也不要跟着他离开,不要回应他的执念,虽然荒芜但是鬼蜮的世界里是安全的,属于生者的人间即将和鬼蜮的世界融合,以后如果遇到了其他的鬼王就把它们杀掉,不要太在意人类,更不要再花费力气去保护人类,不要让别人伤害你,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只能让你看到未完成的画,我很抱歉。”
夕阳笼罩在一片废土上,虞舟伸手紧紧抱住身前温暖的爱人。
他不敢让他睁开双眼,因为他此时早就不是曾经的样子,他的身上只剩下烧焦的、可怖的肌理。
画架倒塌在他身边,虞舟伸手,轻轻点在了画中男子的双唇上,他的手指沾染着浓郁的血浆,此时这抹鲜红恰好就成了最后的点睛之笔,让隧道中的黑衣男子彻底鲜活了起来——这幅画,终于完成了。
而这完成的画像中没有诞生怪物,它是完整的。随后无形的火焰点燃了这幅画,逐渐将它化作灰烬。
虞舟垂首亲吻爱人的额头。
“我很抱歉,让你看到了这些。”
你的双眼到底是染上了鲜血与火焰。
“我很抱歉,无法让你回到人类的世界。”
已经被打上了烙印,只能够让你留在满是鬼怪与死亡的这一边。
“我……我很抱歉,答应你的来世,我做不到了。”
我们都没有来世了,你将成为混迹在亡魂中不死的魂灵,而我则将彻底消失。
“请忘记我吧。”虞舟对着属于他的鬼蜮和护士长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
“忘记我。”
缪宣被挡住了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他只知道自己被冰冷的怀抱紧紧禁锢,他只能听到虞舟的低语与火焰灼烧的声音。
他的精神领域在这一刻被突如其来的力量侵入,这股力量最终形成了薄薄的保护膜,无声无息地隐匿,然而力量入侵到底是巨大的冲击,缪宣的意识直接就被困在了精神海内,斩断了一切和外界的联系。
虞舟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暗红色的小本子,他翻开第一页,在页面上留下了拇指的血印。
道具生效了,鬼蜮对宣轲的束缚彻底消失。
火焰已经燃烧至废墟上,人类的二十天被虞舟硬生生抹成了十九天,此时幸存的六人已经全部被弹出了这个鬼蜮。
缪宣不再隶属于即将毁灭的鬼蜮,也不会被这火焰焚化。
烈焰再一次跳跃在虞舟的身上,一切浮华的伪装尽数退去,只剩下逐渐焦黑的人形骨骸,虞舟再次俯身,静静抱住了缪宣。
这一幕浓墨重彩得仿佛描绘地狱的画卷。
焦黑的尸骨与坍塌的废墟,血红的夕阳和跃动的火焰,干瘪可怖的骸骨贴在美人古艳秾丽的面庞上。
焦黑的遗骸一点点龟裂,他就像是这一片鬼蜮一般,终究还是成为了灰烬。
挫骨扬灰,尘埃落定,从此再也没有人能以姜花锦鲤庆乔迁之喜,再也没有人用行楷书写“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再也没有人会因为鲜血与火焰的倒影而愧疚地致歉
……
再也没有人会郑重地承诺:
宣轲,我们来世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磨了很久,所以发迟啦
———
系统(虽然不在但仍然要播报):【叮——请选择感情线!】
a、楚恒:和我离开。
b、零号:请忘记我。
c、这一次是苍白的右手:……
秒哥:……就手吧,你看它都没话说。
系统:【叮——默认感情线开启!】
———
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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