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之战持续的时间, 比想象中的更长,毕竟隔着一大片海,又要跟诸多世家缠斗, 就算击溃了天定军,也很难速战速决。
不过对于远在番禺的客商而言, 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们看重的还是今年的南洋之行。如今海峡已经打通, 跟着赤旗帮的船队, 可以直接到交趾、暹罗等国贸易,甚至能通过海峡前往西洋。这是多少年都未曾见过的事情了, 哪家商铺能不上心?备货的备货, 筹钱的筹钱,交易场上更是人声鼎沸,一刻都停不下来。
而且还有传闻,说是这次赤旗帮会卖些船票, 别说那些没钱买船的小商贩, 就连不少地主都起了心思。以往出海,那是为了谋生迫不得已,或是惦记着发横财, 只要上了船就是搏命的。可现在跟着赤旗帮这么大的商队,还怕一不小心被人沉海里吗?
如此一来二去, 番禺的行市又火热了几分,不知让多少工坊主笑的合不拢嘴。
不过对于冯菁菁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如何又快又好的为自家商队供货才是关键。眼瞅着开船的时间将近,她在瓷窑里待的时间也不免延长,好在最近衙门里也忙, 才没出什么漏子。
今天又是一路赶回家的,刚一开屋门,就有个婆子迎了上来:“娘子回来了?今儿可是有点晚啊。”
“对不住,窑上事情多,耽搁了些工夫。吴婶你快回去吧,别让家里孩子饿着。”冯菁菁连忙道。
吴婶是家里请的厨娘,每天都会过来打扫做饭,因是临时的活计,晚上还要赶回去照料孙儿,也是耽误不得的。
吴婶连忙摆手:“哪里的话,家里还能缺他一口吃的!就是娘子这般的辛苦,还是请个住家的仆妇伺候着才好啊。”
这话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只是从家中厨娘嘴里说出口,还是有些不同寻常。
冯菁菁笑道:“家里就没什么人,平日我在窑上,外子在衙门,孩儿寄宿在学堂,哪用人伺候?吴婶这般的手艺,又勤快肯干,可比外面的仆妇要强多了。”
这也是她夫婿的意思,他本就不爱使唤奴婢,到了赤旗帮以后,更是不愿平白让个劳力困在家中。都是做活,肯定还是放出去当个织女、窑工更好。
身居高位还能保持如此心性,冯菁菁自是万分赞同的,只是原本该负责家事的她,难免就有些照顾不过来了,这才请了厨娘。
听到这话,吴婶不免笑开了花,又连连道:“娘子说的哪里的话,能给石大青天家中帮厨,也是我的福分啊。”
石逸飞在赤旗帮辖下早已扬名,毕竟主管刑司,又三番四次狠手处置了欺男霸女的大户,替民伸冤,还难得的清廉,自然会受百姓爱戴。听说还有送匾的,只是被他退拒了。
夫婿被人夸赞,冯菁菁含笑应下,又闲聊了两句,这才送走了吴婶。
等没了外人,她立刻换了衣衫,又去厨房看了看灶上的饭菜,还没来得及做其他准备,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娘子,江东那边打胜了!”
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冯菁菁心头一喜,立刻赶了出去,只见石逸飞兴奋的满面通红,语速都快了许多:“听说是杀了顾氏的船队主事,江东世家齐齐称降!”
这次攻打江东,是分了兵的,赤旗帮主要负责绞杀天定军,青凤帮则要缠住以世家为首的海上舰船。可惜海上境况复杂,又有世家从中作梗,还引来了官兵,弄得战况焦灼,迟迟分不出胜负。谁料只是半月过去,突然就有了结果。
冯菁菁只是略一思索,就猜到可能是耽搁了海贸,使得江东世家内部起了分歧。毕竟跟顾氏一样拥有船队的可不太多,而且时间拖得太久,说不定都赶不上前往南洋的时节了,这得损失多大一笔钱?
不过这些猜测,她都没说出口,只是笑道:“那可太好了,总算能放下心了。”
石逸飞也长长舒了口气:“占了江东,咱们的财源可就更稳妥了,只是那边还是飞地,恐怕不好治理。”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的开口:“帮主似乎有意让我去江东上任,那边毕竟是繁华之地,让旁人过去,怕不是要被世家利诱拿捏。夫人,这事我之前忘了个跟你说起了。”
冯菁菁心里咯噔一声,张了张口,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若是他外任余杭,自己的差事还能保住吗?总不能再在余杭开设瓷窑吧。她辛辛苦苦建起来的瓷窑,难不成就要放手了?
然而还没等冯菁菁回答,石逸飞已经继续道:“只是余杭刚刚拿下,未必安全,这次我会孤身上任,你和孩子好好留在家中,不必担心。”
冯菁菁只觉肩头一松,随即又生出了羞惭,低声道:“夫君得帮主重用,我自是心中欢喜,只是万里之遥,还是世家、官宦林立的地方,你得小心些,身边也多跟几个人才好。”
她是为人妻子的,该先担心夫婿的安危才是,怎么能先想到自己的差事呢?
这番体贴的话语,让石逸飞唇边不由含笑:“瞧你说得,咱们当年被人阴害,不也熬过来了,现在身处赤旗帮,还怕这些作甚。不说这些了,先用饭吧。”
这话题转的未免有些仓促,但冯菁菁并无异议,立刻去厨房端出了准备好的饭菜。都是温在灶上的,吃起来倒也爽利。
这些年可能是在赤旗帮待惯了,石逸飞也没了食不语的毛病,边吃边跟妻子说起衙门里的琐事,左右不过是处置案犯,制定新规,在别处他可找不到人闲谈这些,还是得跟人说说方才畅快。
冯菁菁体贴的丈夫布菜,时不时也应承两句,像是想到了什么,石逸飞突然道:“对了,你那瓷窑现如今怎样了?”
冯菁菁手上的筷子顿了顿,笑道:“最近刚烧出一种新瓷,胎面细腻,薄可透光,只是工艺还没定下来,无法量产……”
她的话还没说完,石逸飞已经摇头:“别光顾着烧瓷,也得注意下面人的动向,前一段水泥窑就出了贪腐的案子,你那边可不能出了差错。”
冯菁菁面上的笑容稍稍一凝,就颔首道:“我晓得了。”
石逸飞还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起了别的。
一顿放边吃边说,也算飞快,用罢饭,等到冯菁菁收拾完碗筷,就端起茶水赶紧去了书房。果不其然,石逸飞已经坐在了书桌前,批改起了公文。
他每日都要带些卷宗回家处置,有时还要写折子,会熬到很晚。冯菁菁轻手轻脚挑了挑油灯的灯芯,让房间更亮堂了些,也没有打搅夫婿,站在一旁磨起了墨。
这些都是她做惯了的,只是今日听到的消息太多,难免有些神思不属。一时想到夫君要去余杭上任,不知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一时又想到余杭归顺,不知这次又有多少商船会南下。等想到窑上的事情,冯菁菁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坐在了一旁的小凳上,抽过一张纸,也写了起来。
窑厂扩建,要如何招收工人,女工能不能再增加一定的比例?新瓷的工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能否赶在出航前再做出一批?还有江东的瓷器,那里可有天下数的着的民窑,也不知有没有类似的工艺,得好好探查一番,不可做了井底之蛙……
不知过了多久,石逸飞伸出笔尖想在砚台里沾墨,谁料却沾了个空。抬头一看,发现妻子不知何时坐在了他对面,也在低头写着什么,眉头微皱,神情认真。
这可是石逸飞极少见到的情景,妻子在他面前总是温婉安静,家中大小事情更是处置妥当,无微不至,哪会连磨墨都忘了。看到那难得的肃然姿态,石逸飞才想起她也是瓷窑的大管事,兴许也要操心不少事情。等自己去了江东,一个妇道人家留在家中,恐怕会更难一些。
心头莫名升出了怜惜,石逸飞没有叫她,自己挽起了袖子磨好了墨,又倒了杯茶放在了妻子手边,这才又低头写了起来。
在放下杯盏的那一刻,冯菁菁已经被惊醒,看了看那杯微凉的茶水,又看了看重新垂头写起东西的夫婿,冯菁菁唇边也多出了抹笑意,轻抿了一口,她也低下来头,埋首公务。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了沙沙的写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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