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陆莘是被手下惊醒的, 还没发出起床气,他就听到了仓库失火的消息。仿若当头浇了一盆冰水,陆莘一下清醒过来, 脸色煞白,跳下床来:“怎么会失火?巡视的家丁呢?负责的管事呢?”
怎么也是世家子, 谁见过陆莘如此失态的模样?那亲随瑟瑟发抖,哆嗦着道:“是,是遭了贼。听说有一伙人冲进了库房,杀伤看守,用火油点了生丝……”
下面的话, 已经不用再说了。生丝本就是极容易烧起来的东西, 再加上火油,那真是顷刻就要化为飞灰,救都来不及了。
陆莘身形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回去。这消息简直就不像真的, 好像他还没睡醒, 发了噩梦。然而下一刻, 他赤着眼睛抬起了头:“那可是咱们的码头,是陆氏的仓库, 外围就没人示警吗?贼人如何轻轻松松就闯了进去,又为何选在今日?”
那亲随张了张嘴, 却没发出半点声响。因为他知道对方怀疑的是什么, 没有内应的话, 根本不可能做得如此巧妙。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库房前,至少得摸熟附近的地形,绕过一道道关卡,甚至清楚巡哨的规律。而不早不晚选在今日, 更是用心险恶,若是早两日,丝还没有入库,若是晚两日,说不定已经交割给了吴氏,不偏不倚选在今夜,肯定有人通风报信啊。
然而话虽如此,这时谁又敢开口应答呢?这可是烧了陆氏整整一季的生丝,还是签了契,不交货就要赔上双倍的大单子。这是要把陆莘,乃至陆氏整个往死里坑啊,江东哪家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陆莘也没有等人回应的打算,他只是直勾勾,恶狠狠的盯着前方,才牙关里挤出了两个字:“吴氏!”
这单子,是吴天明给他们的,而跟吴氏做买卖的,是番禺来客,是背后站着赤旗帮的大主顾。难不成这些都是设好的圈套,只等他往里面跳?吴天明好大的胆子,以为他们陆氏没了兄长庇佑,就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吗?
见陆莘只吐出两字,就不再言语,等半天的亲随终于大着胆子道:“四爷,要去库房看看吗?”
陆莘像是这才醒过神,又重新站了起来,在房中绕了几圈,才厉声道:“去通知各房,等会儿在正堂议事。”
他们大宗是住在一起的,除了自己个掌管商行的,还有几房分管其他事务。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只他一人肯定是扛不住的,还得尽快找那些叔伯兄弟议一议,看要如何应对,又要如何跟族老们交代。兄长还没到家,大宗可不能先垮了!
就在陆莘恨吴氏恨的牙痒痒时,吴天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陆氏的库房真着火了?存生丝的库房?”
当得到手下肯定的答复后,吴天明只觉一阵头晕,伸手扶住了桌沿。现在正是收丝的时候,吴氏如此,陆氏肯定也是如此,库房着火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会是意外吗?在江东诸族里,可没人签过提前下定的契书,而他们恰恰一反常态,跟陆氏签了,还是一千五百石的大买卖。现在丝烧没了,陆莘第一个怀疑的会是谁?
背上生出了寒意,怒意也涌上了心头,现在吴长明可算明白了,自己这是落入了旁人的算计。若非贪图那唾手可得的粮道,他怎会昏了头跟方陵签下契约,若非市面上买不到生丝,他又何必去寻陆莘?
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出了,恐怕整个陆氏都不会信他了。一想到这里,以及陆氏可能做出的反击,吴天明只觉心都凉了一半。
下一刻,他豁然骂了一声:“真当我吴氏可欺吗?!”
也没等旁人发问,他就高声道:“备车,叫上人手,我要去鹏跃酒楼!”
这可出乎了管事的意料,连忙小心道:“不先去陆府探看吗?”
吴天明冷笑一声:“中了计,难不成还要给人耍着玩吗?先去酒楼,看看那姓方的还在不在!”
只要方陵还在,事情就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可不想平白被人拿了当筏子,害的陆、吴两家两败俱伤。
有了吴天明的吩咐,众人行动极快,不多时就到了酒楼。几十个吴府的家丁把附近团团围住,吴天明本人则亲自来到了方陵租住的雅阁前。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门开的很快,见到来迎的是方陵本人,吴天明眼底都冒出了火:“陆氏那边的事情,可是你们干的?!”
就见那位方小公子微微一笑,退开了半步:“吴兄何必如此,先进来说。”
只要人还在就行,吴天明二话不说就进了门,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一道身影就映入了眼帘。那是个身穿锦袍的年轻人,风姿翩翩,不落脱俗,有着阀阅著姓才有的矜贵气度。而那人的长相,更是让吴天明瞠目。
也没等他开口,那青年便拱手道:“小子陆俭,见过吴世叔。”
还真是陆俭!哪怕数年不见,模样姿态也是做不得假的。吴天明不是没想过,这事背后有陆俭的手笔,然而他却没料到,这人早已到了余杭!
“世叔请坐,方陵,去倒些茶来。”陆俭却像没看到吴天明的失态一般,招呼人在桌前坐下。
吴天明还真坐了过去,实在是这会儿他心中思绪繁杂,都快站不住了。而那个之前一直聪慧潇洒的方公子,此刻就跟一个小厮一般,替两人斟了茶,悄然退到了陆俭身后。
看着此情此景,吴天明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他只觉满嘴都是苦涩,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陆俭微微一笑:“番禺的织造场里有我的股份,这么大的买卖,自然还是要亲来看看。”
这可不是“看看”这么简单了,吴天明伸手点点方陵:“你可是找上了周正纶,让他引荐这小子?”
“世叔看的明白。”陆俭继续笑道。
“那顾三郎呢?”吴天明再问。
“顾氏才是江东最大的丝绸商,若是少了个竞争者,恐怕也会喜不自胜。”陆俭慢条斯理说到。
这话可就太虚伪了,然而不知怎地,吴天明心中那火烧火燎的焦灼,却在慢慢退去。这不是一个人能做的局,而是周氏、顾氏和面前这陆氏的弃子共同谋划,若非如此,他怎会轻易上了旁人的当?
那现在呢?如果面对陆氏的不是他吴氏一家呢?拳头不由攥住了,吴天明皱眉道:“你如此大费周章,还坑了陆氏如此大的一笔,为得究竟是什么?”
“自然是重掌家业,为父分忧。”陆俭的笑容毫无破绽,似乎说出的是什么天经地义的话一般。
吴天明的嘴角抽了抽,好一个“为父分忧”。闹出这么大的祸事,陆大人还能不能坐稳宗长之位都难讲了,这分明是要把大宗踩在脚下,想要鸠占鹊巢啊。
然而此事可行吗?的确是能行的。现在他们已经拿住了陆氏的把柄,十几万两的银子,对于陆氏而言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恰逢多事之秋,又有其他几大世家虎视眈眈,若是他们为这位陆氏嫡长子出头,推动此事,说不定还能趁机分一勺羹。那可是江东陆氏啊,随便刮上一刮,就不知有多少油水了,而且陆俭还是赤旗帮的人,有他在,还愁粮道打不通吗?
吴天明陷入了沉思,似乎一时没法表态,陆俭却丝毫不急,慢悠悠的端起茶盏,品了一口。
过了许久,吴天明才道:“江东四姓毕竟同气连枝,为了贤侄讨一个公道非是不可,只是不能失了体统。”
体统?世家能有什么体统?还不是杀人的时候手上不可沾血,吃肉的时候姿态不能难看?而陆俭要得正是吴天明这个表态,只要吴氏能站在他这边,撬动顾氏、周氏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了。
于是他微笑颔首:“世叔放心,这个小子自然省得。而且听闻最近山贼横行,陆氏恐怕也没心力折腾出太多事来。”
原来他还在背后下了黑手吗?难怪陆氏这么大的库房,轻轻松松就烧了个干净,恐怕也是人手都调去平乱了,才让人窥得了机会。不,说不准陆俭早就在陆氏安插了眼线,等到动起手来,才能这么干脆利落。
唉,这么个有本事有能耐,还是嫡出的儿子,陆大人怎么就给逐出家门了呢?比起他那弟弟,可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啊。
然而此刻,再说这些都多余了,吴天明把话题转了回来:“那咱们签订的契约,是不是可以稍作推迟……”
进门时的剑拔弩张,顷刻就成了和风细雨,两人就跟没事一般,又讨论起了生丝和粮食买卖。
站在陆俭身后,伏波微微垂下了眼帘,似乎全然不关心这两人的交谈,哪怕这里面牵扯了数个世家,莫大权势,和数不清的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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