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顺风, 又是追逃，长鲸帮根本没有吝惜人力的意思，船速相当的惊人, 不过昼夜就抵达了目的地。乌猿岛是个大岛，也是赤旗帮据点之一, 然而跟他们之前经过时完全不同, 此刻海面上已经赤旗遍布, 船帆如林。

那些被驱赶到来的商船，并没有直接冲入布置好的船阵，而是被几艘船驱赶着往两翼停靠，更显得那船阵庞大坚实，自有一股气势。

站在船头，许黑都忍不住开口赞道：“不愧是邱晟的女儿，这布阵还真像是官军的手笔。”

寻常海贼, 哪能布这样的船阵？恐怕连番禺的水师，都没有这等气魄。

看着那浩大船阵，宁负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如此大的船队想要隐蔽可不容易, 他们原先估计是藏在外海, 之前那些狼烟，就是为了通知他们敌军的动向。然而烽火狼烟又能讲明白什么，没有事先预估, 谁敢如此行事？那小女子的胆量可真是包天了。

偏偏，她没有料错。能在谋算上胜他一筹的, 当年的邱晟也未做到。

嘴角的伤疤又隐隐痛了起来, 宁负却扯出了个笑：“他们可不是官军，这么多船，哪怕加上逃兵, 人数也是不够的。不过是群操练一年半载的渔汉，只要能冲破主阵，就能让他们四散而逃。”

这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赤旗帮成立的时间太短了，哪怕历经大战，也要有数量庞大，从未上过真的新兵。这可是海战，不是摆架子就够的，只要不断压迫，击溃他们的阵型，只凭船只数量就足够定胜负了。

这话正中许黑的心思，他也哈哈大笑起来：“也是，这点兵，老子还不放在心上，只是那群番子的炮舰得小心提防。”

他们的兵力占优，火力也不逊色，正面交战更是简单。唯一值得警惕的，就是那群西塞人了，对面的船阵里没发现软帆船的影子，还不知道藏在了哪里。万一突然冲出来，那才是麻烦。

宁负却不担心：“既然不肯露头，多半还是想要设伏，只要稳扎稳打，不分兵绕路即可。还有青凤帮，此刻也不知藏在哪里，也得防备一二。”

“多撒出去些巡哨，给我盯紧了！”许黑立刻下令。海上的船队是没法隐藏的，只要小船撒出去的够多，总能摸到蛛丝马迹。这一战，他可不想再出纰漏了。

收起了之前的轻视，长鲸帮也似模似样的摆开了船阵，双方略一试探，就开启了战端。

这边你来我往打的热闹，斗门大营里，不少人可是松了口气。孔慕天简直都想去拜菩萨了，他原以为这次是真躲不过，要跟那群悍匪拼命了，谁料还没开战，对方就杀了个回马枪，跑去对付赤旗帮了，番禺之围算是不攻自破。

至于那两帮火并，干他什么鸟事？只要番禺城安稳，他这个都指挥使就能坐稳了。谁料还没等高兴两天，番禺那边又传来了消息，说是有贼人攻城，番禺告急。

一般这样的情况，多半是要调水师前往支应的，谁料这次都督府下达的命令，却是让他们立刻出兵，攻打长鲸帮。

这消息听得孔慕天都怔住了，忍不住问那来使：“番禺城都告急了，何不调兵过去，怎么反过来要打长鲸帮呢？”

那来使脸色肃然：“镇台有所不知，这次来袭的仍旧是上次的贼兵，恐怕跟长鲸帮有所牵连。如今岸上还能守住，万一再有敌兵自海上来，番禺可就危殆了。”

孔慕天打仗不太行，但当官还是很可以的，听闻此言更是惊疑：“这……督府当真要打？那许黑毕竟刚得了朝廷封赏……”

这番禺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向来是爱经商的多，爱打仗的少，更别说之前王翎贪功，已经惹出不少祸事了，谁敢轻启战端。现在突然发下这样的命令，不是要跟长鲸帮撕破脸是什么？这是胆子突然变大，还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情况？

见四下并无外人，来使低声道：“长鲸帮闹的太大了，不尊诏令，越界发兵，已经犯了忌讳，还三番五次想要攻打番禺城，哪能再让他们张狂下去？之前也就罢了，如今长鲸帮跟赤旗帮正打的热闹，岂不是发兵偷袭的好机会？”

孔慕天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这是长鲸帮那伙人惹来了上峰猜忌。其实也奇怪，世道这么乱，谁不想自家治下安稳些？结果那群海盗仗着有了官身，就肆无忌惮，打赤旗帮也就罢了，还摆出一副威逼番禺的架势，这就让人坐不住了。

跟岸上的贼匪勾结，买通卫所，当街行刺，还带了几万人的大军跨海来攻，这要是贼寇也就罢了，偏偏还有官身，官场里可容不下这样的人！更别说番禺可是做海贸的，人家赤旗帮都叫出瓜分胡椒贸易的口号了，心动的恐怕也不在少数。

如今长鲸帮陷入苦战，若是他们能帮赤旗帮来个两面夹击，成败还真不好说啊。

孔慕天想到这里，竟然也有些心动起来。这可是上峰的意思，再说了，战场又不在番禺这边，哪怕不着实了打，只要出兵威逼长鲸帮后路，恐怕都能对战局造成影响，到时候不用出力就能捞着战功，岂不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然而毕竟是谨慎人，他思量许久，又低声问道：“那番禺城那边呢，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毕竟有贼寇攻城，若是不发兵相救，到时候城门被攻破了，他也讨不到好。

来使立刻道：“番禺怎么说也是大城，守还是能守住的，应当有惊无险。再说了，只要能解决长鲸帮，那群贼寇也就不攻自破了。”

他说的简单，但里面牵扯的东西恐怕不会少，孔慕天吞了口唾沫，也不多问：“既然是督府发令，末将岂敢怯阵？这次定要叫那伙贼匪有去无回！”

“督府终于下令了，这次应当能安生了吧？”番禺城中，刘知府也是长长舒了口气，这些时日的奔走，可是让他心神俱疲。

“多亏叔父连番操持，方能守住番禺一地，此事过罢，叔父定然也能得朝廷嘉奖。”一旁陆俭笑的温文，显得这番恭维也没了烟火气，反倒是悦耳了许多。

刘知府忍不住笑了起来：“贤侄这话说的，一地父母官，自然要为朝廷，为治下百姓尽心。”

话说的漂亮，可是两人心底都清楚，这跟朝廷和百姓根本没什么关系，而是长鲸帮做的太过，得罪了真正的达官巨贾。

每个大海商背后，都有朝中大员，世家大族把持，否则谁能鼓动朝廷下禁海令，又是谁能无视这禁令下海捞钱？

而长鲸帮，恰恰就威胁到了这伙人，让他们心中生出了不悦。赤旗帮的确碍事，但是他们没有勾结贼匪，三番四次袭扰番禺，更没有披着官身，还来攻打炮台，耀武扬威。海商们是习惯富贵险中求，是犹如墙头草，只要能捞到钱，谁来都能摇尾乞怜。然而那些真正的幕后之人，可不吃这一套。

他们讲究的体统，是安逸，是万世不变的富贵，而长鲸帮恰恰就在上面踩了一脚。他们弄了个官身，走了官场里不该走的路数，这要是胜了，番禺城上上下下都要不安。而那个赤旗帮，虽然也有万般不妥，但是没碍着旁人的生意，这就大大不同了。

既然如此，何不名正言顺的出兵讨伐呢？毕竟是许黑无礼在前，就算是合浦那边的官场也未必能保住他。一个海贼，就该有海贼的本分，哪能肆无忌惮的行事。

有了这一层面的共识，其他就好办了，无外乎就是给火上添些柴的事情，反正水师大营还在那儿放着，用用又何妨呢？

而当水师动起来时，有些事情就大大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