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立刻, 林猛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派选锋过去?”
唯有军中精锐,才能称作“选锋”,林家是最早接受帮主教导的, 也是精兵、亲兵最多的一家,曾经跟着帮主做过不少惊世骇俗的大事。
然而下一刻, 他就摇了摇头:“不切实际, 如今番子的船大多都停在海面上, 根本就没进海港。海面上无遮无拦,如何靠近敌舰都是个问题,况且去的人少没什么用处,去多了又太惹眼,不过是平白送了性命。”
原本林猛是考虑过在海港偷袭的,然而敌人太过谨慎,不但没有让大军靠岸, 更是连附近布置的沉船都拖走了,还安排了不少巡哨,根本无从下手。
林默已经想清楚了, 飞快道:“不必登船, 只要带些□□过去,炸开船身就行。先乘舢板到大船附近,随后潜游过去, 也不易被敌人发现。女兵营中就有个采珠女,能潜游数里, 闭气一炷香的工夫, 选锋中肯定也有这样的人……”
的确有,潜水闭气这些,帮主还专门操练过, 然而他依旧皱眉道:“那么远,炸|药怎么运过去?若是被打湿了,可没法引燃,点火也是个问题。”
“用木桶,用漆胶,想要防水还不简单?我曾听帮主说过,将来还能造出用于水下的水|雷,挨着碰着就能炸毁舰船,如今仅是漂在海面上,想来还是有法子的。”林默斩钉截铁道。
都是海上人家,谁没给船做过防水?不过就是桐油树漆,那弄个能防水,不打湿□□的木桶子还不简单?点火可能麻烦些,但只要能把炸|药送过去,总能想出办法。
林猛一下坐直了身体,这法子可行吗?没错,虽然险到了极处,甚至很可能让人有去无回,但是的确可行。而且只要成功一次,就能对敌人造成极大的威胁,这可是防不胜防的偷袭,起码那些停在海港的船只就要撤出去,到时岛上的困局立刻能解开。
更甚者,如果真能炸毁几条船,西塞舰队的实力都要大损,对于战局也是有益处的,不过就是冒些险,拼上些性命。
毫不犹豫,林猛起身道:“咱们去找马师傅!”
这是要去火|药坊!林默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立刻跟着兄长往城下奔去。
原本的火|药坊建在营寨外的山坳里,因为敌袭,人员和物资第一时间转移进城,此刻在改在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饶是战乱不休,作坊里仍在日夜不休的制作炮药,雷罐,以免城头供应不足。
如今作坊里已经有了二十多个学徒,那个面上有烧伤痕迹的马平则成了大匠,顶替了他父亲的位置,被人尊称为“马师傅”。
而此刻,听到了林头目的来意,马平没有半点惊诧:“只是要能防水的桶子吗?”
这副模样,显然不是什么难事,林猛兴奋了起来:“还得护住引信,能在海里点燃,也能做得出吗?”
马平干脆颔首:“可以。帮主之前吩咐过,让我造一种能藏在水中,船经过时就爆炸的水|雷,我至今还没能做出,但让人引燃却不难。”
这可太出乎林氏兄妹的预料了,林默都没想到帮主曾经说的东西已经在研制了,忍不住也凑上来道:“那桶子上能做些伪装吗?要在海上靠近敌船,不能被人发现。”
马平略一思索就道:“可以在桶上缠些海草,或是画成大鱼的模样,若是晚上靠近的话,不仔细看应当很难分辨。”
“哪能炸开船身吗?”林猛立刻又问道。
马平看了他一眼:“若想要威力大的,就做大些,能比的上数门炮齐发。”
这可是木桶装的□□,绝非火炮能够比拟的,只要药料装的足够,威力远超常人想象。
不过他还是补了句:“只是太大的话,点燃引信的怕是逃不掉了。”
这话让林默变了脸色,急忙问道:“那点燃了就潜入海里,能不能逃开?”
马平实话实说:“不一定,引线太短,死伤都不奇怪。”
□□这玩意就是如此,威力越大,就越难掌控,尤其要避开海水影响,引线不可能放的太长,就更难预料后果了。
没等林默再说什么,林猛已经开口:“无妨,只能确保能顺利点燃,炸开船身即可。明晚之前能做出五十,不,三十桶吗?”
马平皱了皱眉:“有些赶了,还要测试效果,我尽量吧。”
听到这话,林猛总算松了口气,看到妹妹欲言又止,他低声安慰了一句:“没事,我会组成一支敢死队,人人都悍不畏死。”
林默纠结的却不是这个,嘴唇动了动,她道:“只是悍不畏死还不够,水性也得够好,最好还会潜水。”
“这我自然晓得,都是精通水性的好汉,还有些参与过夜袭敌船的战事,不必担心。”这也是林猛临时消减火|药桶数量的最大原因,都是军中精锐,想要练出来并不容易,哪怕局势危急也不能拿来挥霍。须得挑拣最好的,既能保证战果,也有把握在危难关头护住自己。
听到这话,林默闭上了嘴,林猛只当她放下了心,也不再说什么,飞快跟马平探讨起来。
大营背面没有建起和正门一样的城防,而是把通往滩涂的密道改成了窄巷,分别设了几重关隘,派兵把守。
这一方面是因为地形,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节省人手,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面对强攻时,很容易就陷入鏖战。亏得那群长鲸帮的贼寇不肯卖死力气,见到这边也防备森严,就渐渐放缓了攻势,打算等前面出了战果再跟着占便宜。
然而饶是如此,两三天下来也出现了不少伤亡。空地上早早就搭起了帐篷,轻伤的就地安置,重伤才送到医院去。
此刻女兵们也在忙碌,不过并非是持着刀枪上阵,而是充当护士,照顾伤患。
“这边可能打不起来了。”到了吃饭的点儿,石大妮钻到了墙角边,在黄月身边坐下。
黄月有些吃惊,急忙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跑去前面送饭,听他们议论的。”石大妮随手递了个饭团给黄月,低声叹了口气,“前面的战事吃紧,这边都是长鲸贼,估计想再等等,把我们拖疲了再打。”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啊,黄月的心都是一沉:“前面就没法子了吗?”
石大妮没有回答,这也不是她能答的,伸手用力在裤腿上蹭了蹭,她低声道:“我也想上阵!”
这压抑的声音让黄月怔了怔,默默啃起了饭团。她之前也焦急过,也胆怯过,也费尽力气挣扎过,然而做好了一切准备,临到头,却发现她们并不能上阵。没人指望她们杀敌,不过就是当个护士,做好后勤罢了。
她一声不吭的接受了,虽然有些憋屈,但是心底却也隐隐有些庆幸。跟她一样的女兵还有不少,可石大妮不同,她是想上阵,想杀敌的。
“说咱们是新兵,可是好些新兵也上了啊,为什么不肯用咱们?我学了那么久,是为了杀敌的!”就算压低了声音,石大妮也压不住心底的郁愤,她还以为这次能把学到的本事都用上呢,以为能跟帮主一样,冲在最前,手刃贼子,谁料却干起了护士。女兵是都学了包扎和止血的本事,但是她们也学了跟人厮杀的本事啊。
因为她们是女子,黄月在心中默默道,但是并未说出口。跟这丫头是说不通的,她是个采珠女,天生就习惯了跟男子一样下海,一样拼命,而她最崇拜的又是帮主,是个能拉扯起大船帮的奇女子。然而天底下又有多少这样的女子?跟她们一样,被人看轻,被人无视才是寻常。
哪怕有帮主一力的回护,哪怕有林默这个大头目的亲妹子领队,也没人真把她们放在眼里。也许对于她们而言,当个亲兵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想着,突然有个声音叫道:“阿昊!”
会叫这古怪新名的,也只有一个人,黄月抬头,果然见到林默大步走来。今天她穿的还是帮主常穿的那身红裙,让她都不由自主心头一紧,站了起来。
石大妮也跳了起来,高声应道:“在!”
听到这声反射性的应答,林默抿了抿唇,不再犹豫:“你过来,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出什么事了吗?黄月茫然的看着两人走到了一边,不知怎地,心中竟然慌了起来。
石大妮可不慌,跟着林默走到了角落处,已经迫不及待问道:“队长,可是要把我调去城头了?”
她也瞧见了林默身上的红裙,难不成是要假扮帮主,到城头督战鼓舞士气了?她可以扮作亲兵跟着的,到时候说不定也能亲自上阵了。
然而林默只是死死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明晚会有一场夜袭,需要人潜游到海上,炸毁敌人的炮舰。你是采珠女出身,也是女兵里最熟水性的,可愿随他们同去?”
石大妮惊讶的睁大了眼,然而下一刻,她叫了出来:“我去!我要去!”
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畏惧,相反,她眼中闪着光,冒着火,兴奋的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林默是她的队长,自然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然而越是如此,她的心也就越沉:“这可不是玩笑,要在敌人的注视下潜上几里,还要引燃威力巨大的炸|药,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这恐吓,却让石大妮上前了一步:“是不是只要能炸了那些船,就能打败那群狗贼了?”
看着那张颇为狂热的面孔,林默点了点头:“不错,只要能炸毁敌船,就能为岛上解围,能为大军省下不少力气。”
“那就让我去!没人能比我的水性更好!”石大妮斩钉截铁道。
她是不是在害她?她是不是在把自己的属下至于不必要的险境?然而林默只是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跟我来吧。”
“队长!”见两人转身就要走,黄月立刻叫道。怎么只说了两句就要走了,难不成真出了什么事?
看了她一眼,林默道:“你也跟来吧。”
队里她和石昊的关系最好,而且夜袭是要保密的,还是一起带走为好。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黄月走了过去,被石大妮一把抓住了手臂。
“我要上阵了!我能上阵了!”
听到那极低也极热切的声音,黄月只觉背上的寒毛全都立了起来,然而没等她问什么,就已经被石大妮用力拖着,向着城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