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 预想的威胁并没到来。贼兵闹哄哄的攻城,在周遭的村落烧杀抢掠,又被前来驰援的兵马驱逐四散。为了防止贼人潜入城中, 城门已经落锁,就算是逃难的百姓都只能远走他处。
人心惶惶自然是有的, 但是并没有太多恐慌。一者是兵力充足, 贼人又是标准的流寇, 估计不会围城攻坚。二也是番禺靠海,万一有什么不对,达官贵人们还有机会坐船逃离。
没了恐慌,虽说有些不便,但是日子还是照常过,连秦楼楚馆都未曾停业。
比起旁人,陆俭难免多出了一份焦虑, 这情形是真不像能闹出大动静,可是又没法放松警惕。如此下去,难不成真让伏波在外面的耳房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不说其中的尴尬, 只是这番辛苦就让他过意不去。当然, 陆俭心中也是暗暗有些欢喜的,伏波虽说领兵去帮沈凤那家伙,但是能这么形影不离的保护他吗?自己在她心中, 定然也是有些不同的。
然而下来的变化,就让他没工夫多想了。
“什么, 贼寇撤军, 往西去了?”听到这消息,陆俭的脸色都变了,“难不成咱们猜错了, 真正的目标还是东宁?”
要真把番禺当成了诱饵,他们这次可就麻烦大了。
伏波却神色如常:“宁负向来用险用奇,若是把刺杀放在首位,不论是攻城还是撤兵都能创造时机。”
“你是说,他们会选最近动手?”陆俭眉峰微皱,“可是这几天根本没有查出端倪,总不能从天而降一伙奇兵吧?”
他在番禺也是有眼线耳目的,加上如今陆三丁都听命于伏波,消息更是前所未有的灵通。都戒备到这份上了,总不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吧?
“既然是行刺,怎么可能让轻而易举让人查出来?放心,有我在呢。”伏波道。
她的神情还是如此平静,看不出慌乱和紧张,陆俭也渐渐放松了下来,点头应是。而真正的袭击,也比他预想的要快。
夜半时分,一声轰然巨响,让陆俭从睡梦中惊醒。这是炮鸣!陆俭翻身而起,心跳一时压都压不住,一半是惊悸,另一半也不免惶然。不为别的,这声音太近了,近的简直就像在城中炸响,难不成贼人打进来了?
刚想开口唤人,卧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伏波边走边大声对外面吩咐道:“把窗户都关严了,院中亮灯,一岗双哨,不可大意!”
说着,她已经走到了陆俭面前,也不顾对方只穿着里衣,直接道:“有人用了炸|药,声音自东南传来,极可能是府衙方向,天亮前你就待在屋里,不要出门。”
陆俭心头一紧:“难不成是长鲸帮动手了?”
敢炸府衙,这是多大的胆量?而且只是为了杀他,未免也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有这可能,你这两天可有什么要见的人?”伏波没打保票,直接问道。
陆俭思索了片刻才道:“只跟瓷器行的马掌柜约了会面,其他都不重要。”
伏波立刻颔首:“我会派人去查查,若是对方要改时间,也记得告诉我一声。”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也没几个有心谈生意了,陆俭了然颔首。也没有叫婢女,自己起身披上了衣衫。
头也没梳,脸也没洗,身上就更别提了,陆俭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狼狈。然而看向伏波时,他才注意到对方衣衫整洁,根本就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这是在守夜,还是和衣而睡了?心头不觉有些软了,他张了张嘴,却没把话说出口。如今局势紧张,那两句不痛不痒的劝慰,还是咽回去为好。
有伏波坐镇,陆府的慌乱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众人枯坐到天明,消息才传了过来。的确是府衙被炸了,听说塌了一节院墙,还死了十来个衙役。新任的刘知府已经连夜派人去请救兵,街上也戒严了,说是要抓捕贼人。
“先拿府衙开刀,这是在嘲讽我吗?”陆俭已经收拾停当,又是一派翩翩公子模样,可惜熬了一宿,难免有些眼底发黑,脾气也称不上多好。
当年劫狱案是正相反的操作,他和陆氏的人马火并,让孙元让去府衙的死牢里捞人,现在可好了,先去炸府衙,却没有当夜来攻打陆府,这不是嘲讽又是什么?
伏波却未作答,只是盯着番禺城的地图,像是在思索什么。
陆俭深深吸了口气,也不打搅,又等了会儿,伏波才道:“既然当夜没有来人,就是打得别的主意。炸府衙绝不是为了恐吓或是嘲讽,而是另有安排。”
陆俭突然想到了什么:“难不成他们想把罪名推到赤旗帮身上?会不会还有后手?”
如此厉害的炸|药,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出来的,要是在这事上做手脚,就难交代了。
“其实也不必那么麻烦。”伏波扭头看了陆俭一眼,突然笑道,“今天上午就在家歇一歇,看看马掌柜那边是何反应,过两日安静了,再出门即可。”
这是什么操作,她就一点也不担心吗?陆俭忍不住道:“贼人们有那么厉害的炸|药,若是用在陆府,恐怕也难以应对……”
“只是这样的炸|药反倒好办了。”伏波摇了摇头,“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陆府和赤旗帮是两套班底,哪怕朝夕相处,陆俭也猜不透伏波都准备了些什么,好在等待的耐心他还是有的。推了所有差事,他一天都未出门,下午马府就派人来,说是城里不安稳,取消了两人的会面。又等了一日,街上就只剩下些衙役兵卒了。
“咱们也该出门转转了。”伏波找到了陆俭,开门见山道。
陆俭心头一紧:“已经查到了?要去哪里?”
如果没有线索,伏波又怎会让他上街冒险?
“银行,交易场已经停了两天,该恢复营业,安定人心了。”伏波答道。
“去银行会不会太早了,万一贼人在交易场下手怎么办?”陆俭不由皱眉。交易场向来人挤人,要真出问题了,恐怕谁也没法担待。
伏波却摇了摇头:“你一直不露面,他们才会对银行下手。若是你露面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这是拿他做诱饵啊,陆俭笑了:“那帮主可有把握?”
怎么说也是拿他的命来搏,又不肯详细说明,问上一句也不过分吧?
伏波并没有闪避他探究的目光,只道:“放心,我会跟着你的。”
这就是以命相护了,身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陆俭长身而起:“那小子就听帮主安排了。”
因为前日府衙的大案,这两天番禺城里萧条的厉害,敢上街的都没多少人了。若是一般的厮杀,真不会闹出这样的效果,实在是那爆|炸太过骇人,连府衙都敢炸,还有什么不敢的?
如此人心惶惶,那些出门的达官显贵也是有多少亲随护卫就带多少了,一架架马车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实,只恨不能背个乌龟壳子出门了。
因而陆府的车队也瞧不出有什么出奇的,二十个护卫左右簇拥,保着中间的马车缓缓而行,一派标准的惜命做派。
谁料刚刚走出巷口没多久,就被一队官兵拦了下来。为首的百户扶着刀大声叫道:“官府巡查,还请亮明身份!”
听到这话,车上匆匆下来了一个小厮,对众人行礼道:“官爷,这是平江巷陆府的车,老爷正要去银行。”
姓陆,还要去银行,还能是哪家?招商银行如今可是城里最招摇的铺面,还跟海上巨寇有牵扯,就算是知府也要陪着小心,又岂是区区兵卒能招惹的?
谁料那领头的百户却是个愣头青,喝到:“知府有令,来往车辆都要验看!难不成你们车上藏了人犯?!”
这话可太重了,车帘立刻被挑了起来,就见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对几人道:“在下陆俭,车上只我一人,诸位可要上来验看?”
这姿态是没话说,兼之对方一身贵气,还真让人有些气短。那百户却睁大了眼,直勾勾往车厢里看了半天,才挥了挥手:“走吧。”
那小厮赶忙道了声谢,匆匆回到车上,拉起了车帘。马儿迈开四蹄,继续前行,众护卫也小心戒备着前方,生怕出现纰漏。就在两帮人马正要擦肩而过时,那百户突然大喝一声:“有贼人!”
所有兵士全都利刃出鞘,向着车队扑来,□□比吼声来得更快,直扑刚刚放下车帘的车厢。谁能想到官军会骤然发难?这简直是必杀的一击,无人能够抵挡!
眼瞅着那姓陆的青年就要死于非命,街旁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丛铅弹激射而出,打在了那群官军身上。距离太近,又是攻其不备,一时间惨叫连连,血流遍地。
也是直到此刻,那几个护卫才大叫了起来:“有贼寇杀人了!”
然而并未去追击那伙放冷枪之人,他们团团围住了马车,或是刀劈或是弩射,毫不留情的清理起那伙官兵。一时间,街上竟然乱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