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跟陆俭定下了口头约定, 但是新银行的筹备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需要搭建框架, 确定资产规模, 计算股本，挑选合适的股东，一大串筹备事宜, 可就不是伏波一个人能决定的了, 还要等田昱回来参谋参谋。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提前定下。

“二郎，如今赤旗帮大胜，在番禺已经没了阻碍。我想派人过去打开局面，并且负责征收船只的通行费用，你可愿去？”没说什么客套话，伏波看门见山问道。

被从大营招来, 孙二郎也没想到面对的竟是这样的大事, 犹豫了一下, 他道：“属下愚笨，恐怕难当此重任……”

伏波笑着摆了摆手：“东宁这么个一穷二白的地方, 你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放在哪儿都称得上干才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番禺不比东宁, 情况更复杂，也需要个稳妥人坐镇，所有大头目中, 我还是最信任你。”

她说的极为诚恳，让孙二郎的呼吸都是一滞。跟林、李两家不同，身为最初跟随三家里，孙家其实并没受过什么救命之恩，之所以选择入帮，全是他一人决定的。而这决定，也让他成为了帮主真正的心腹，就连当初表露身份，他都是最先知道的人之一。

然而赤旗帮越是壮大，他心底就越不安稳，身为一个渔村出来的船长，真的能掌控如此大的船帮事务吗？可现在，帮主说他能，还说她最信任自己，这对孙二郎而言，意义当真不同。

她如今已经换了裙装，行事却未曾改变，反而更显出了几分锋芒毕露，能得她的青睐，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压下那点悸动，孙二郎深深吸了口气：“既然帮主都这么说，属下自当听令。”

“也别太有压力，这次你去番禺，会有钟掌柜辅佐，将来陆公子前去主持银行事宜，也可以让他从旁相助。真遇上没法解决的事情，大可派人送信回来。”伏波微微一笑，“你是赤旗帮的大头目，也是代我行事之人，可不能落了咱们的威名。”

若是面对李牛，她肯定不会这么说的，孙二郎稳妥是足够的，却少了几分冲劲儿。不过守户犬看起来不叫，实则也是最凶狠的，对于他，伏波还是相当放心的。

这调侃让孙二郎也笑了出来：“帮主放心，狐假虎威我还是会的。”

“哈哈，就是要有这种气概，咱们赤旗帮是打出来的威名，旁人想找事，也得掂量掂量才是。”伏波抚掌笑道。

她的动作还是那么洒脱，分毫没有女子的矜持，然而换了一身红裙后，在英气之余还多出了几分明丽，像是被烫到了，孙二郎一下就收回了视线，前往番禺，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安排好了孙二郎，又等了两天，田昱也从岛上赶了回来。一见到伏波，他就道：“番禺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徐小将军被发配边关了，要不要半道把人劫回来？”

伏波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亲自见过徐子欣，他不肯入赤旗帮。”

田昱一听就急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还在军中，现在都已经是代罪之身了，为何不……”

伏波打断了他：“不为何，只是忠义不能两全，他选择了其一。”

田昱没当过兵，又深受奸佞所害，自然不会懂徐显荣的选择。然而伏波是懂的，甚至不怎么为他可惜。王朝将倾，亦有志士，这本身也不是简简单单能用“愚忠”来概括的。徐显荣想捍卫的，是他毕生坚信的东西，而这种可以豁出命的信念，哪会简简单单就被人说动。

他们，从不是一路人。

田昱的神色不由一黯，长久后才道：“为了朝中那些人，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伏波也轻叹一声。

这一声附和，倒是让田昱振作了起来，因为他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值得的。不再管徐小将军，他问道：“东宁这边可安排好了？该去番禺收关税了。”

他已经把通行证说成了关税，还真是大方的不得了。伏波笑了：“已经安排了孙二郎前往，此事不必担心，反倒是在番禺开设银行的事情，有了些变故。”

这话让田昱一怔：“不是说好了吗？出了什么变故？”

“陆公子想要入股，主持番禺的银行事务。”伏波道。

什么？！田昱的脸色都变了：“陆俭心思诡谲，岂能让他染指银行！”

“术业有专攻，他是经商的奇才，自然还是有用处的。”伏波也不在意田昱的反应，仔仔细细讲起了陆俭所说的那些话。

田昱虽然性情有点别扭，但是脑子还是够用的，飞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更清楚伏波为什么会答应此事。只是越是如此，他也越不放心，陆俭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这要是心存不轨可怎么好？

脸一下就冷了下来，田昱道：“既然如此，得好好同他探讨一番了……”

转天，陆俭就接到了消息，邀他前去探讨银行之事。这是田昱回来了？他如今也算知晓了赤旗帮的构架，更是清楚田昱乃是主持银行事务之人。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人不怎么好相处，恐怕今天还有的掰扯。

不过陆俭倒也不怕，对于银行的事务他考虑得已经够仔细了，只是换了一件衣衫，就大大方方前往议事厅。

于是正襟危坐的田昱，就看到了一身华服，笑容和煦的陆二公子踱步而入，那风姿，那气度，竟然比初见时还要强上几分，他的脸一下就更黑了。这人跟沈凤不是一个风格，却都让人心底不踏实，得防着点才行！

也没想清楚到底要防个什么，反正田昱是没打算给对方好脸色了。伏波却浑不在意，笑道：“陆兄来了？快快请坐。”

陆俭笑着对两人行礼，在客席落座，目光不经意伏波身后站着的小丫头。伏波倒也干脆，直接介绍道：“这是我的心腹何灵，也是民生银行的主管会计，既然事关银行，她自然也要列席旁听。”

陆俭早就打听过民生银行的内部情况，自然也知道里面有些女账房。这种安插心腹的手段并不出奇，只是连他也没料到，伏波会叫她来旁听。

面对陆俭的目光，何灵可没有闪避的意思，相反跟田昱差不多，也是一脸警惕。

这还真是如出一辙，把他当贼防啊。陆俭也不在意，先笑道：“这两日我也整理了一下思路，对银行构架也有了草拟，还请伏帮主过目。”

说着，他递出了文书，还是一式两份，显然早有准备。

伏波和田昱双双接过，看了起来。田昱看的很快，称得上一目十行，眉头也迅速皱了起来：“银行作价十万两，会不会太高了？”

最先涉及的自然是股本，陆俭设定的是分作一百股，共计十万两。最低的入股限额是每人五股，也就是五千两，这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数字。这么大一笔钱，投了就是要见到息钱，可是哪儿去找价值十万两还暴利的买卖？而且不说旁人，他们为了占住大头，也要堆进去六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面对田昱质疑，陆俭笑道：“十万两看起来极多，实则只是为了抬高门槛罢了。想要加入，也可以用实业入股，譬如赤旗帮出个船队，作价六万两也不值什么。番禺城里，也是有不少想要借势之人，这就能拉住一票。”

这话倒是很好理解，有些人空有家业，却没有靠山，放在平日肯定是要被人盘剥的，但是靠上了赤旗帮，就不用担心那些达官贵人了，只要些许分润即可，也算是划算买卖。

然而田昱还是不怎么乐意：“这银行不是用来给人做保的，还是要投钱生息。若是这些合股的赚不到钱，银行声誉可就要大坏了。如今南海虽然尽归赤旗帮所有，想要远洋却不容易，如此是不是太草率了？”

都说船队了，肯定还是准备走远洋路线的，现在陆俭手里有人，赤旗帮手里有船，看起来的是能成事，可是上哪有说得准的，还有长鲸帮这个恶敌虎视眈眈，万一被劫，那才是血本无归。

陆俭却微微一笑：“若是船队不保险，也可以投些大宗的买卖，就像铜山银矿之类，走些门路也是能做起来的。”

田昱的眼神一下就锐利了起来：“当真能盘下铜山？”

他们可是非常需要兵器的，如果真能涉足冶炼锻造这一行，利润可不会小。但是粤州本就没多少矿山，这事不是很好搞啊。

伏波却突然开口：“不必舍近求远，可以先建织造的场子，不拘丝织棉纺，先把规模做起来。我们也可以用现银，几万两还是能拿得出的。”

这可出乎了陆俭的预料：“织造虽说赚钱，但是原本就有不少商家了，恐怕难以盈利。”

伏波笑了笑：“如今各地都有兵祸，运往番禺的生丝、棉花越来越多，布匹和丝绸却在减少，可见还是有利可图的，只是海路艰险，前景不好预期罢了。赤旗帮占了这么多船，但凡外销品，都可以尝试。”

这话是一点不错，对一个海上大帮的帮主说来，这些纺织品和瓷器永远是最赚钱的。而赤旗帮独霸南海，哪怕横冲直撞闯入一个已经成型的行业，也没多少人敢多话，说不定还能引来一些大商贾投钱呢。

须臾就想了个明白，陆俭颔首：“这个好办。”

这就是敲定了基本构架了，伏波也不废话，继续道：“只是这货物交易安排不妥，最好改上一改。”

交易的设置可是陆俭最自信的一环，听她这么说，不由生出好奇：“你想怎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