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选择的落脚处, 并非方天喜早就安排好的偏僻院落,而是临时租下了一间有独院的客舍。这也是伏波提出的, 他们如今可是套着“行商”的马甲, 而且是真要去谈生意的,哪能在住处上露出破绽?选择一间有名气的客舍,才是彰显自身实力, 并且麻痹敌人的最好办法。
不过一进大门, 那群跟着的“家丁”就四散开来,四处搜索起来。
方天喜看着这群人训练有素的动作,不由道:“夫人可真是心细,连这都教过。”
到一个陌生地方,先翻箱倒柜仔仔细细查上一遍,生怕隔墙有耳,这简直就是做惯了贼啊。她到底是哪儿学来的本事, 总不能也是邱晟教的吧?
伏波微微一笑:“小心无大错。”
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也不用执行任务了。临时驻地, 尤其要重视安全。
等全部查完了,众人才进屋落座, 这个小院显然也是考虑到了客人对于私密性的需求,会客用的厅堂在院子正中, 距离四下的墙壁都很远, 只要没有外人,就没人能听到屋中人说了什么。
坐下后,伏波先道:“最近两日, 我会命人勘察附近地形,重新确定撤退路线。先生则要牢牢保密,绝不能暴露此地。”
这也是他们商量好的,若是原本的住处,蓑衣帮的暗探轻易就能找上门,一旦发生异变,很可能要受到牵连。而他们还不知要在汀州城待上多久,自身的安全必然要放在首位。
方天喜哼了一声:“这个老夫自然晓得,你跑去抛头露面时,也得小心点。”
伏波笑道:“先生不必为我担忧,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谁担心你了!看着那露出温婉笑容的女子,方天喜只觉的牙都痛了起来。他见过这丫头一派天真,羞怯稚嫩的模样,也见过她英气满满,毫无破绽的伪装。谁料如今只是换了个妆容发型,竟然就成了个明丽妇人,瞧着约莫二十三四岁,哪有待字闺中的模样?这等易容术,怕是江湖客都没法做到吧?
不过这些,方天喜可不会表现在面上,转过话题,他道:“不论能否谈成,都要记得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切不能因小失大。”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当然是来捣乱了。其实这场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在即将到来的大乱里,让陆氏和叶氏撕破脸打起来。叶氏是汀州首屈一指的豪强,乃是标准的坐地虎,陆氏则是江东名门,财大气粗,属于过江龙。这样的两家共处一地,平日怎会和睦?只是陆氏有人在朝中身居高位,叶氏不好发作罢了。
如今陆大人骤逢弹劾,根基不稳,又有陆俭这个不孝子在背后捣乱,最怕的就是叶氏趁机使坏。而相反,叶氏正跟青凤帮打的你死我活,不知投了多少人力物力进去,又怎么可能不防备陆氏这个恶邻?
两家本有旧怨,又是一点就炸的时节,蓑衣帮的目的,就是来点火的。城外一把,城里一把,只要能在火彻底烧起来前撤走就行。而赤旗帮的责任,就是趁着火起时顺顺当当把人接出城。
方天喜自觉他的才智能应对所有变数,但是眼前这女子,他是真摸不透啊。也正因此,才不得不千叮咛万嘱咐,只盼能让她安分一点,别惹出乱子。
伏波当然知道方天喜怕的是什么,然而把自身安危交在别人手里,可不是她的风格。何况这次要谈的,还真事关重大,能让赤旗帮走出南海的大好机会,怎能轻言放弃?
“如何跟人商谈,我自不会隐瞒,还请先生也如此,若是蓑衣帮那边发生异动,也早些告知才好。”伏波笑道。
这话说来简单,实际要靠相互间的信任和坦诚,而方天喜发觉,在这方面,自己恐怕还不如面前这女子。想明白此事,方天喜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有这么点人,唯有通力合作,才能全身而退啊。
不论是哪州哪县,只要有世家高门,就必然能排出个强弱。位列一等的,人尽皆知,往往只有那么一两家,谁也不会记错。但是第二等的就多了,七八家都不止,还难分高下。这里面当然有往自己脸上贴金,但也有家底雄厚却闷不吭声的,汀州萧氏就属于这样的门第。
早年萧氏也曾出过几任高官,算是一方显贵,但是不幸卷入党争,站错了边,导致根基尽废。为了避祸,萧氏子弟数年不曾参加科举,反而转道经商,不过耕读传家的底子放在那儿,还是以经营粮贸为主。
然而汀州世家林立,有陆氏这样占田无数的高门,也有叶氏佣兵巨万的豪强,萧氏当家人颇为谨慎,从不强出头,也不涉足海贸,故而在汀州本地虽有名望,却不出挑,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可是即便如此,饶是陆氏这等江东数一数二的大粮商,也没法挤掉萧氏在汀州的份额,足见其能耐手段。
稳扎稳打的作风,也让萧氏商号的行事略显保守,外人想要同其合作,少不得要层层引荐。也正因此,身为萧氏商行的主事人,萧霖平日也收不到几张拜帖,更没有见外客的习惯,谁料今日却有一张拜帖递到了面前。
“棉城江氏?”听到管家禀报,萧霖皱了皱眉,“这等人打发了就是,何必来禀?”
也不怪他会如此说,棉城距离汀州可不近,那所谓的江家他更是听都没听过。如此人家不托关系,直接找上门来,他又怎么可能会见?
那管事干咳一声,露出了些为难神色:“东家,实在是来人有些古怪,乃是个年轻妇人,模样还不差……”
说着,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瞟了过来,萧霖气笑了:“怎么,你觉得那女子跟老夫有瓜葛?”
他今年四十有五,的确到了可以称“老夫”的年纪,家中更是妻妾俱全,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去棉城招惹女子?
管事赶忙道:“东家误会了,只是那妇人说久仰东家大名,想同咱们做些买卖……”
这话倒是让萧霖来了点兴趣,天底下生意人数不胜数,却没哪家会让个女子抛头露面。棉城距离汀州如此远,他萧氏又不是本地最大的商号,一个妇道人家跑上门来,到底想谈些什么?
思忖片刻,萧霖终是道:“那便见见吧,带她到偏厅。”
反正今日也没什么事,不妨见上一见,也算消遣了。
话虽如此,萧霖却不是那种趾高气扬,毫无分寸之人,况且见的还是个女子,更要注意风度和礼数,因此也早早去了偏厅。之所以会选在这里,是因为偏厅窗户极多,十分通透。孤男寡女岂能相处暗室?还是光明正大一点为好。
不多时,管事就领着人进了大门。萧霖定睛看去,心头不由一跳,这女子还真是年轻啊!
只见来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梳着规规矩矩的妇人髻,头上只戴一根金簪,脂粉并不浓重,容貌也称得上明丽,可惜衣裙颜色式样颇显老气,恐怕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稳重些。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那女子一双明眸望来,不避不闪,沉静安宁,犹若一汪清泉。
这绝不是个寻常妇人。
只是一晃神的工夫,那女子就敛衽行礼:“棉城江氏,见过萧公。”
萧霖赶忙道:“江夫人不必多理,快快请坐。”
这话说完,他才自觉有些轻佻,尴尬的抬手捋须,等人坐定了方才道:“老夫萧霖,乃是商号主事,不知夫人此来是为何事?”
就见那女子端坐椅上,淡淡笑道:“妾知这一遭来得冒昧,然则家中无人,总不能看着祖业败落,只能勉为其难学着旁人做些买卖。今次前来汀州,正想寻一家粮商,贩些米粮。”
萧霖抬了抬眉:“若是地处棉城,去番禺运粮岂不更快?”
棉城正在海边,顺着海路北上番禺,其实比来汀州还近一些,米粮这种大宗生意,怎能舍近求远?何况内河过关是要抽税的,海上可不必花这冤枉钱。
那女子却叹了口气:“如今贼匪太多,江家船少,哪敢在海上运粮?而且江家原本是贩盐起家,在番禺可卖不上价。”
原来这江氏是盐贩子出身啊,也是,棉城附近也有盐场,私盐贩子数不胜数,倒也不算奇怪。但是跑来汀州贩粮,还寻到自家门上,就有些古怪了。
萧霖不由道:“既然是如此,汀州地界,大小粮商无数,夫人为何会选我家?”
那女子立刻道:“妾之前也曾在仔细打听过一番,似贵号这般买卖公道,信誉绝佳的,满汀州也没几家。妾乃是闺中女子,不善分辨米粮好坏,自然得寻一家靠得住的大商号才行。”
胆敢出门做粮食买卖,还能直接寻到萧氏的,她当真分辨不出米粮的好坏吗?这话萧霖是半句也不信,只是片刻工夫,他已经瞧出了这女子机灵干练,是有些内秀的,绝非简单人物。然而欣赏归欣赏,生意却不能这么谈。
萧霖摇了摇头:“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氏虽大,但是米粮每年都有定数,往往一早就分派下去,不会卖给别家。”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萧氏经营日久,除了汀州外,附近几县也有粮道,不论是收粮还是卖粮都有规矩,轻易不会接纳新主顾。当然,如果真是大宗买卖,也不是不能谈,但是江家这种落魄到女子当家的小门小户,他还不放在眼里。
这话说的干脆,若是个寻常女子,怕已经面露沮丧了。谁料对面人只是淡淡一笑:“萧氏家大业大,妾自然知晓,然则妾手头也有些东西,不知能不能入萧公之眼?”
说着,她对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那小姑娘立刻上前两步,把一方木匣放在了萧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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