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中听到门的一声响，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初，她听到封振熟悉的声音，还有他口气中的惊恐，她想应他一声，但喉咙的肌肉好似不听她的使唤，脖子一软，头埋到他宽阔的胸膛上。

他抱起她，疾步跑出客厅去，一边跑，一边压抑着慌张冲她吼道。他抱她抱得好紧，像是要把她融入他胸膛里的肋骨一样。

“林初，林初。你给我睁开眼。”

“林初，你给我醒醒。”

“林初，你是不是傻？”

她就像一个没有骨头的软体娃娃，空荡荡地悬在他的身上，他抱着她一路狂跑，走廊客厅，电梯，地下停车场，小区里像森林一样的花园，还有影影绰绰的人群，一切景色都急急地从她眼角处飞过，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它们的颜色都混淆在一起了。

突然，她的嘴角尝到一丝咸的味道，她知道那是眼泪的滋味，她常常流泪，眼泪从她眼眶流下来，有时候会尝到，她熟悉眼泪的味道。但这一次她没流眼泪，那不是她的眼泪。

周围是消防车队的轰鸣，锐利地刺痛着我的耳膜。

接着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几双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把她从封振的手上接过去放到担架上，救护车刺耳的声音响起来，在闹市中呼啸而过，她被手忙脚乱地带上了氧气面罩，血管被锋利的针头刺破，明明是满城风雨的喧噪，但她却能听到吊针里的药水滑落，嘀嗒嘀嗒像秒表的声音，甚至药水流入她血管的声音。

路上的颠仆差点把她的身子骨摔成几块，但封振握着她的那只手，像柔软的水泥里的钢筋，像弥留之人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他那如冰冷金属的指节变成了她唯一的主心骨。

“林初。你是不是宁愿死了，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林初看见封振头埋在膝盖上，坐在她旁边，他的嗓子哑哑的。

“只要你醒过来，我保证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他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悲伤得像巨大的湖泊，水光荡漾，他紧紧地攥着她的左手，那只没有扎满管子的手。

“林初，你不是想知道我十七岁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吗？这个事情是我生命当中最大的阴影……紧紧跟随我的噩梦……我身上背负的十字架。我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如果你想知道，你就睁开眼睛，我告诉你，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林初，你睁开眼睛。”

“林初，你不是想听霍利斯特的欧洲中世纪史吗？我念给你听。这本书厚厚的几百页，你可能要听上三两个月都听不完，但没关系，我慢慢念给你听，一天念上两页，好吗？我对欧洲中世纪史说得上是耳熟能详，你有不懂的地方，我都可以给你解释。你要听吗？你要听你就起来，现在就起来。林初。”

隔了一会，他开始痛苦地抓着他本来就有点凌乱的头发，嘴里喃喃地反复念着她的名字，她听到他默默地在急救车上跪下来，自语般地用一种微弱的声音开始祷告。

“神，如果你是在惩罚我，从未跪在你的祭坛面前向你忏悔和祷告，我恳求你，请将厄运降临在我的身上，而不是随便找一个替罪羔羊。我亦恳求你降临神迹，如果一命能抵一命，请你大发慈悲把我的命取走。”

他的声音平静地可怕，声线没有任何起伏，像一个狮子悲伤到极点后发出的低吼。

她想伸出手安慰一下他，但全身像被柔软的蜘蛛网缠住一样，动弹不得，一会儿，这蜘蛛仿佛爬到她的脸上来，她甚至能感觉它毛茸茸的节肢，沿着她的心脏一路地爬，在她的脸上，鼻子上，嘴巴上，耳朵上结起了网，她渐渐失去了所有的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