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他今年已是二十有一，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偏偏他一心扎在了那人身上，苏家大学士为这事不知愁白了多少头发。

他知道自己儿子素来与五皇子交好，为了苏清墨的终身大事，也是豁出脸面开了这口。苏学士本就是国之重臣，为了这个国家更是鞠躬尽瘁，总不能再让他因为这事终日郁郁。

且不论此事，他与苏清墨本就交好，那苏清墨也是个人才，若是孤苦一生，他自己也不会答应的。只是这情之一事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将人带出来也算是远离了那伤心地，剩下的还是要看他自己。

苏清墨点了点头，态度还有几分恭敬。

毕竟尊卑有别，便是五皇子尚且年幼，在自己等人面前也从来没有什么架子，他也终究是皇家的人。

苏家世代书香门第，从小便被教导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这些礼数自然是印在了心里，无论何时都是不能废的。

五皇子素知苏清墨性情，更是明白这事自己不好插手太多，好在最近不在京城，苏清墨看起来也有了些好转。偏偏纪抒那个不长心的，这么大大咧咧的又说了出来。

想到此，五皇子不禁些头疼。看看两人也进去不少时间了，便也走了进去。

黑夜躺在床上像只不安分的小老虎，旁边诊断的大夫好不容易诊断完，已是出了一身的汗，那虚弱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脱力倒下。

两个按着黑夜的汉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怕伤了人，他们也不敢将人敲晕。一场诊断折腾下来，便是他们练武的体质也有种力竭的感觉。

“黑夜。”

只一眼，我便确定了那人的身份。

那床上的少年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更显得惨白，光洁的额头铺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俊美的五官有些扭曲，外加那口里时断时续的絮语，我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

“黑夜，你怎么了？”

那小脸上本就没有多少肉，此刻又因为痛苦不住颤抖着。想他一个清澈剔透的少年，好不容易从那地方出来，如今又要受苦。

不过黑夜身上也没有伤，按说以他的身手也没有多少人需要顾虑……

突然，我身体一僵，连带着声音也多了一丝颤抖。

“大夫，他这是怎么了？”

先前我就计划着给黑夜看大夫的，却一直拖到了现在，黑夜现在……

想到那种可能，我只觉得全身冰冷，更是将那方冒头的想法强行压了下去。

那大夫喘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道：“我行医数十年，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怪事。这少年身体与常人并无异样，可这，这症状，恕老朽医术不精，实在无能为力，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又是叹息一声，人也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心里“咯噔”一声，更是看紧了黑夜，若是因为我将他带出来才变得如此，那岂不是我害了他？

黑夜，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无力再去计较这些人这些事，我抄手抱起床上的黑夜，脚下轻点便要离开这个地方。

“哎哎哎，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说你一个小姑娘逞什么能，还不快将人放下？”

纪抒方一进来看到就看到这幅情景，第一眼还以为有人在自己面前横着飘呢，这就要喊人进来看看这奇观。仔细一瞧，这不就发现那身长胳膊长的少年后头还有个几乎被遮蔽了的人儿，当他在看清这人是谁时，不由便要将那少年接过来。

纪抒从来自许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也秉持着君子之风。不过此刻，他怕是忘了自己胳膊是如何伤的，居然这种时候还不忘表现一番。

这一动，又是牵动了胳膊上的伤，那俊美的容颜立时又是一阵抽搐，手上的动作便也顿了三分。趁此机会，我亦往旁边挪了一步。尽管我不觉得以这人的身手真能从我手上抢人，我还是不想与他靠的太近。

“女侠留步，怎么说我们也救了你朋友，你要走好歹也将那银针取出来吧！”

纪抒张了张口，难得有些无能为力。

他现在稍微动一动就觉得那右手像是废了一样，不仅动不了分毫，还有一阵挖骨般的疼痛。从来都是在吃穿用度上不曾亏待过自己的纪家少爷何曾遭过这份罪。

虽然他招呼一声就不会缺了这取针的人，能少遭受一份罪也是好的。方才他也想自己试着将针逼出来，结果反倒是将自己疼得险些晕过去。好在他谨慎着只是先试探了一番，否则这一下就能将他疼晕过去。或许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办法，经此一事，青年还是觉得由这女孩取出来更稳妥些。

纪抒咬着牙，努力维持着自己现在这副面容。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都要将这女孩留下，至少，给他取了针再走。

纪抒也是个机敏的，眼见女孩的目光只存于那少年身上，纪抒也是迅速转移了话题。

“大夫，这少年如何了？”

那大夫正拎了药箱要走，此时被这么一问又是叹了一声，将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纪抒一愣，“找不出病症？”

要说是什么不治之症，纪抒还有几分相信，可这少年晕倒在大街上明显不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的。若不是这病症不常见，就是这大夫是个庸医。纪抒更是倾向于后者。

想她一个小姑娘听到这消息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当下心里也软了三分。

“你也别太担心，这小地方的大夫看不出说明不了什么，那上京的大夫却比这厉害多了，实在不行……哎，你别急着走啊！”

纪抒原本还想要在劝说两句，眼看着我抬脚就走也是急了。三两步就拦在我面前，高大的身躯不动如山的挡着，一副奈我何的样子。

“让开。”

我心中着急，若不是看在他们救了黑夜过来也不至于同他啰嗦。可是黑夜……

“絮，絮……”

“黑夜，我在。你怎么样了？”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耳边那熟悉的声音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直到映入眼帘那张熟悉的小脸，这才喜不自禁。

“絮，絮。”

他欢快的样子看得人欣喜，随即发现自己不是站在地上，不禁脸上一红。

“絮。放……”

余下的话消失在喉咙里，少年苍白的脸上染上一层红霞，看起来更是诱人。

人醒了，我也是放心了一些。方才见到黑夜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一刻的慌乱心跳还没有平复，见黑夜挣扎，我也只能暂时将他放下。

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黑夜摇了摇头，漆黑的眸子里染了一层水光，他张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现在这里人多，黑夜又是个表达不清楚的，具体事情还是等以后再问。而且，那些事也不适合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小公子醒了？”

里面吵吵闹闹的，外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那少年声音温和，听着就让人觉得舒适。

此时黑夜无事，我也能冷静几分。早先我便知道这几人不简单，尤其是那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众人之中似乎隐隐以他为尊。

方才虽然忧心黑夜，我这耳朵却是没有闲着，这周围的事我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五殿下，上京，真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人物啊！

虽然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跨不过的鸿沟，那终究还是这天下的统治者。若是日后那些人不想生活在那样的世界，推翻这世间的一切，或许还是要有所交集。而且，他救了黑夜。若放着黑夜一个人在那里，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样的事。

“多谢这位公子相救之恩。”

五皇子，倘若若干年后有何变故，我便救你一次。当是回了你这一次的情了吧！

“举手之劳。还请这位姑娘顺手将纪抒身上的隐患除了。他惯是个爱面子的，方才见他用劲道冲击，想是没能成功反伤了自己，只是一直咬着牙硬撑罢了。”

少年轻声笑了笑，语气温柔。

纪抒听闻，脸上登时红了一片，殿下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事，真是，真是要让他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那终究是殿下，纪抒闷哼一声，倒是不敢说出什么来。

此时我早已冷静下来，纪抒身上的银针是我打进去的，按说他这一整条右手都是如同废了。偏他又是个不安分的，这短短时间也不知动了多少次，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难得他还能一本正经的站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当下也是道。

“这事是我不对。纪公子，对不住了。”

我安抚了黑夜，上前一步，一掌拍在纪抒肩上，另一手便如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枚银针，赫然便是我之前打进去的那枚。然后又是在那手肘上一摸，那枚银针本就未曾深入，取出也更容易一些。

“可以了，你活动活动试试。看看还有哪里不妥。”

取出银针，纪抒只觉得方才那两处疼痛的地方倏然便轻松起来。只是想起先前种种，他仍是心有余悸，轻轻晃了两下，没感觉到疼痛，动作这才大了几分。不多时，那喜悦便上了眉梢。

“不疼了。不疼了。”

许是先前记忆深刻，纪抒高兴之余也是收敛了几分。那少年淡淡扫了纪抒一眼，虽将这件事看在眼里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纪抒那性子也是该找个人存些记性，只是那边的人要不畏惧自己的身份，要不就是打不过纪抒，才让他如此无法无天。不曾想他救了这么一个少年，竟是引来一个能压得住纪抒的少女，此事，当真是值了。

五皇子神色温柔，看向我时更多了些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