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的嘉峪关。
主帅帐内,一身铠甲的英国公端坐在帅位上,凝眉肃容。
张潮立于案侧,手紧紧地按在刀柄。
两侧依次而下是张池并几位副将。
众人个个敛气屏息,面上愤怒与担忧之色交杂。
营帐内阒寂无声,唯有帐外怒吼的北风刮得呼呼作响。
良久,英国公开口打破了岑寂:“忠显校尉张澜轻率冒进,以致身陷被擒。克里木以此要挟,于边境集结重兵,欲逼迫我军退让。诸位以为当如何破局?”
张潮连忙抱拳道:“父亲……”
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英国公冷睨一眼,张潮连忙又改口道:“主帅,属下以为,张校尉此番兵败失陷,未必是因为轻率冒进。毕竟设伏之时,谁也没有料到克里木竟会舍弃南面自己的领地,而选择从大王子和二王子驻守的北面突围。
“因此北面设伏的张校尉所带领的兵卒本就不多,遭遇克里木大军,双方力量悬殊,张校尉兵败被擒,也是迫不得已。还请主帅明察。”
余下众人亦纷纷附和,替张澜求情。
大王子和二王子被克里木驱逐至高昌国北境,对之恨之入骨,若克里木从北面突围出逃,进入两位王子领地,肯定会遭受其趁机打击报复。
克里木只要不傻,都不会如此行事。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克里木偏偏就选择了北面突围。
英国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即便是如此,在查知遭遇克里木大军,情况不妙的情况下,他为何不设法逃脱,反而鲁莽拼杀,以致兵败被擒,成为克里木要挟大齐退让的人质?”
他生气的地方,也正在于此。
张澜不是第一次领兵出战了,更深知此次部署的情况,怎么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
站在队列之末的张池握紧了拳头,想起临出发前张澜的那句壮志踌躇的话:
“这次出战,我一定要俘虏几个高昌士兵,问明长绒棉的种植情况,等回京了好答复她!”
难不成,澜弟正是为此,才不顾敌我兵力悬殊,一味鲁莽追击,以致身陷被俘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立刻又被张池给否决了。
不,澜弟并不是那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莽夫,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又该如何解释澜弟此次失误被俘呢?
……
高昌军营帐内,张澜手脚被缚,闭目默然端坐。
一旁同样被缚住手脚的御林军王忠愧疚道:“都怪末将逞功,莽撞追敌,才害得张小将军被敌人俘获,末将万死难赎其罪!”
张澜睁开眼睛,沉声道:“王校尉尽心王事,本无不对。谁都没有料到,克里木竟然会从北面突围。敌我兵力悬殊,我等兵败被俘,也是无奈可奈何之事。
“王校尉不必如此自责。”
“可,可是,克里木如今拿张小将军来威胁英国公率部退让……”
张澜打断王校尉的话,冷然道:“父亲必不会因我而退兵。若无良图脱身,我便是以身殉国,也绝不会让父亲与众将士为难!”
王忠闻言一凛,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壮之气,昂首道:“若到那等地步,末将愿随张小将军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余下被俘将士,闻言目眦欲裂,齐声道:“吾等愿随张小将军,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张澜看着眼前这些将死生置之度外的将士,眼圈发红,重重地点点头,朗声道:“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只是,那个还在京城等他回去成亲的姑娘,他就要辜负她了……
……
黄宜安得知克里木于边境集结重兵,随时准备开战的消息之后,心中十分不安。
在家苦熬了一天之后,第二天,黄宜安便乘车去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得知她的来意之后,眼圈当即就红了。
黄宜安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可是国公爷和几位公子出了什么事?”
英国公夫人想了想,也没有瞒她,点点头,道:“是澜哥儿,他,他被克里木的人抓住了……”
话说到一半,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黄宜安心中一紧,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好半晌,黄宜安才找回自己声音,低声问道:“克里木胆敢如此叫嚣,就是因为拿四少爷做了人质吧?”
英国公夫人拿帕子印了印眼睛,低声叹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就不瞒你了。虽说此事未曾上报朝廷,只说是克里木成功突围,俘虏了不少大齐将士,遂以此要挟,欲陈重兵逼迫大齐退让,然而你不是外人,还差点就同澜哥儿定了亲……”
“夫人放心。”黄宜安“无礼”地打断英国公夫人的话,一脸认真地说道,“只要四少爷一日未回,我就等他一日!”
英国公夫人没有想到黄宜安会说出这番话来,怔愣过后,感动地拉了黄宜安的手,哽咽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黄宜安愕然抬头,问道:“为什么?”
英国公夫人是觉得张澜回不来了吗?
英国公夫人叹息道:“澜哥儿在克里木手,是用来要挟国公爷的人质。可国公爷从来不是个因私废公之人,澜哥儿更不是个苟且偷生的孬种。
“所以,如果澜哥儿不能在双方交兵之前脱险,只怕……”
英国公夫人说不下,拿帕子直抹眼泪。
黄宜安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英国公夫人的意思是,张澜很有可能会以身殉国吗?
那么真诚爽朗、朝气蓬勃的少年,今生竟然要早早地以身殉国吗?
前世英勇威武的明威将军,会因为她的意外重生,年纪轻轻的就命殒敌营吗?
黄宜安心中烦乱茫然……
……
乾清宫内,李太后看着颓唐忧痛的祁钰,终是于心不忍,停止了接连两日的训诫。
“先喝碗羹汤吧。”李太后将汤碗推了过去,叹息道,“天大的事,陛下也得先顾惜着自己的身体。”
祁钰勉强笑道:“母后,孩儿不饿……”
“不饿也得吃!”李太后训诫道,“不吃怎么有力气想边关之事如今该怎么解决?”
说着,看了眼更漏,道:“元辅很快就要来了,陛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到时候尽可请教他。”
本是安慰的话,到了祁钰的耳朵里却成了催命的警告。
对啊,他得打起精神来,否则怎么应对张首辅的训责?
张首辅可不像母后,肯心疼他的不易与痛苦。
在张首辅的眼里,永远都只有朝政得失,就连他这个皇帝,大约都不过是处理朝政的工具而已。谁坐在这个这位子上,对张圭来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祁钰端过汤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李太后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不多时,张圭在殿外求见。
祁钰立刻端直身体。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道:“宣。”
只要陛下肯听张首辅的话,朝堂很快便会平静下来,边关之事也会尽早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