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说着,抬手指着自己的左耳,眼里有着讥讽,更有着怨恨,“老奴身为娘娘的家生子,也伺候了娘娘这一辈子,可是娘娘您呢?您又是怎么对待我的?”
她说着,又恨着,“这就算是养只狗,几十年过去了,也还是有些情份的吧,而我这只狗对于娘娘来说,却是什么都不是。娘娘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啊……”
她一把岁数的人了,她就算是一生为奴,也该是在主子面前有一些自己的体面的。
可她这一份想要的体面,在惠妃这里,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寒心。
“所以,老奴这两日就在您日常喝的汤里,加了些东西,这东西其实也很简单,娘娘如果不动气,它就会隐着不动,可一旦动气,它就会即时发作……哪怕就是宫中医术最为精湛的太医来看了,也都看不出任何的端侃。”
只会看出是气急攻心,又加中风而至的痴呆了。
“娘娘,好好享受您接下来的最后时光吧。”
到如今,也终于算是圆满了,容嬷嬷微微勾唇,一双历经风霜的老脸,最后看一眼这像是一条老狗一般,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的惠妃娘娘,她转身离去。
惠妃拼命的挣扎着,不,不!
不是这样的。
她的命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小时候的时候爹爹为她算过命的,她的命,是凤仪天下的皇后之命啊,她不会现在就死了,她不会的。
她拼命的想要呐喊,想要动一动,想要让人来救她,可她听到那个该死的老龟奴出门之后,向着外面的人假装痛心的吩咐道,“娘娘中风,身体虚弱已是歇了,你们没事的话,暂时不要进去打扰娘娘。”
她气,她更气。
一口来势更猛的淤血再度冲涌而至冲上他的喉咙,她想起了容嬷嬷之前说过的话:越是动怒,易气,便越是发作得厉害……
心中一片灰暗,死亡的触手,已经透过那虚掩的风扇向着她危险而缓慢的逼近了过来。她想起来了,这窗子,也是那老龟奴说屋里闷给打开的,原来,如果吐血吐不死她,那这风寒,也会冻死她。
老虏婆!
贼婆子!
她用尽全身力气的愤怒呐喊着,嗓子里“咕噜咕噜”的吐着血泡泡,却终于身体僵硬,慢慢的就再也不能动。
双眼睁得溜圆,死不瞑目。
惠妃至死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仅仅只是因为一时之怒,一记耳光,便彻底断送了她自己的一生。
飞扬跋扈者,终究不得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色完全的暗下来,外面的风雪已经大到了几乎是婴儿拳头大小的地步时,紧闭的殿门才终又再次轻轻推了开,紧接着,有人从外面小心翼翼的迈着脚进来,却是片刻又惊呼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不多时,又有更多的人脚步凌乱冲冲撞撞向着殿内用力的跑了进来,容嬷嬷哭着,太医呵斥着,一阵乱糟糟的把脉,诊断,最终摇头确定:“娘娘已薨,无力回天。”
之后,整个宝华殿忽然骤起一片的号啕大哭声,夜半直冲天际,不久之后,刚刚得到消息的瑞灵均,脚步急急踏雪而至,在他身后,还有一顶青顶的暖轿紧紧跟着,孟嫔娘娘脸色不好的也跟了过来。
落了轿,下了地,冰冰的雪立时让人打着寒战,核仁前头扶着娘娘快步而走,后头素白赶紧让人拿了手炉过来,小心仔细递给娘娘,孟诺摆手,“这些先不用。”
迈步而去,衣袂随着移步,而递次踢飞,渐渐流转,飞舞,素手的宫装,与这苍茫的天地之色,渐渐就融为一体。
进了宝华殿内殿,就见容嬷嬷年老的身躯正趴跪在惠妃床前,哭得几次三番昏死过去,她静静看着,转头示意素白,“去扶她起来。”
皇帝在外殿没有进入,端坐桌前,听着太医禀报。
容嬷嬷扶起来,原本就已苍老的脸色因为主子的离世,而越发哭得不成人形,形如恶鬼,见之欲呕,瑞灵均只一眼又赶紧把她打发下去,“忠仆!赏!”
孟诺入了内殿,便正巧见这一幕,容嬷嬷一瞬间形如枯槁,看起来是真的伤心,眼泪是真的,拗哭也是真的,可她心中就是觉得怪异。
似惠妃那样心大脾气也大的人,怎么就可能轻易的中风而死了吗?
“皇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她迈步上前,低声而问,柔柔弱弱的身子是吹阵风都要飘出去的模样,身上拢着大氅,手里拢着手炉,就算是坐着暖轿过来,鼻尖也有些微微的红。
“你过来做什么?宝华殿出了事,朕来就可,没你的事。先回去吧!”
瑞灵均皱眉,惠妃突然之死,让他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往日这个女人是不招他喜欢,但到底是爱过的女人,若是不爱,又何以让她晋升四妃之位?
想起前尘旧情,心中若有惆怅,更多的是复杂。
帝王之爱,向来淡薄如水。
“是,皇上,臣妾这就回去。”
孟诺屈膝,行了宫礼,由核仁相扶,慢慢摇摇又出了宫门,等得身后哭声渐远,孟诺驻足又回头看,眸间深深怔忡,是微微喃喃的茫然,失落。
是不是在她百年之后,皇上对她,也是这般无情?
“娘娘,该走了,天寒雪大,免得一会儿无法下脚。”
核仁在边上轻轻催促,又跟着飞快回头看了眼宝华殿,打着寒战扶着娘娘离开这里。
也不知为什么,核仁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可又不愿意再说给娘娘听---不该管的事情,她们现在不想去插手。
“孟嫔娘娘救命!”
刚刚拐出宝华殿,忽然有人一脸眼泪鼻涕冲过来,暖轿吓了一跳,猛然在路边停下,抬轿的太监脚下一滑,差点将轿子扔出,核仁惊叫一声:“谁?”
影影绰绰雪花乱飞,路边冬青树堆里冲出一个裹着狐皮大氅的精致女子,见了孟嫔的轿子进前,爬过来就号啕大哭,“娘娘救命啊,救命。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没有害死惠妃娘娘啊!呜呜呜!臣妾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
小小的暖轿里,孟诺微微阖着眼,手里捂着手炉,听着外面的这一声声的哭喊,不觉便有些心烦,轻轻敲了轿壁两下,核仁侧身过来,娘娘问,“前方何事?”
核仁看了一眼,不屑的唇角上扬,哼了一声道,“还能什么事?琦贵人跪在路中拦轿,哭得惊天动地的。”
琦贵人吗?
孟诺蹙了蹙眉,又慢慢随之放开,她对于琦贵人的印象,是从那个御花园的相遇开始,小小年纪,倒是飞扬跋扈的很。
“……就是那个,身边有个小宫女,叫晓影的?”
她记得这个。
核仁不由一乐,“娘娘好记性,就是她。”
其实并不是孟诺的记性有多好,而是对于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宫女,实在印象太过深刻了。
低低一笑,随意道,“无须理她,起轿。”
惠妃之死,她不想插手。
她只是区区一介嫔位而已,才刚刚从明月宫被放出,断没有理由再因惠妃之死,又要惹得皇帝不高兴。
“娘娘,娘娘!”
见轿子要走,琦贵人哭得越发悲惨莫名,那哭喊声,尖尖的直冲耳膜,让人忍不住就有种回头抬手狠狠扇她耳光的冲动!
孟诺吐口气,忍了,想想,又挑起轿帘,告之核仁,“让她赶紧离开吧!她若有冤,自有皇上主事,用得着在这里做样子给本宫看。”
凭什么她就一定敢笃定,孟宫雪孟诺,就一定能救她呢?
轿帘落下,飞雪簌簌,核仁留了下来,将娘娘原话转达,末了,又语重心长的一句,“贵人娘娘,这宫中之事,想必您现在也该看得清清楚楚了,以后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自己还是惦量着点吧!”
核仁是忠心的,她不管那惠妃娘娘到底是因何而死,她心中唯有一个信念,就是要保护好娘娘。
这是从青枝姐姐由宸宫之殿滚落而死之后,就已经深深扎入她心中的执念!
入了宫就是娘娘的人,娘娘救过她,她也救过娘娘,她们主仆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谁都离不开谁。
“不!不!我不要,我不要……娘娘,娘娘,求娘娘救命!”
琦贵人几乎已经要疯了,自打她刚刚听说惠妃娘娘突然中风暴毙之后,她已经就快要崩溃了。
太医已经去查,皇上也已经来到,容嬷嬷却还活着,那她私下心里递给娘娘的药……会不会被查出来?
琦贵人心里是完全没个底的。
可不管查得出查不出,她此刻,已经是完全的慌了神,她必须要给自己找个救命稻草才能救回她这一条命啊!
“核仁姑姑,核仁姑姑我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她再度抱着腿尖叫着,核仁欲走,却被她拖住,正要不耐烦的再斥几句,耳边有脚步声“踏踏”而至,一队衣甲鲜明之人,由一个怀抱拂尘的太监一路小跑的引了过来,核仁看过去,又忙着垂眸,身子不再动。
琦贵人不管,依然在哭嚎着,一直到耳边的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有人清冷的喊了声,“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