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前夕,楚芝和赵言之曾经有过一次彻夜长谈,这不是君与臣之间的对话,而是两个朋友最后的告别。
宫中的御书房烛火一夜未灭,灯火通明,守在外面的宫女们打着灯笼冻的直哆嗦,却还要强自撑起精神,就因为这御书房里面是两个重要的大人物,一个是当今的天子,一个是当今的候爷。
他们谈的到底是楚国的机密,还是不为人知的故事,没有人能够知道。
华贵无比的人头马身灯端坐于书桌的旁边,上面是八支硕大无比的红烛熊熊燃烧,室内一片光明。
楚芝望着面前这个俊美无双,似乎又重回少年朝气的青年,上好的铁观音从杯子里面丝丝袅袅的飘散于上空,在空气中氤氲出一股独特的香味,根根分明的手指,举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
随后笑:“你真的想好了吗?”
赵言之坐在椅子上面,垂眸看着两个人面前的棋盘,他的手上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棋子在指尖磨擦,温润如玉,看了一下,把棋子放在左方的位置,然后开口:“落子无悔。”
楚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拿出了一颗白色的棋子搁在棋盘上:“言之,这天下需要你,朕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有朕在一日,就保你一天,只要你不犯下天下百姓都不饶恕你的事,这个朝廷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言之又伸手放下一颗黑子:“皇上言重了,我对这些权势倒是不感兴趣,您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楚芝笑得风度翩翩:“朕当然知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也只能祝你马到成功。”
说完又怅然若失的一叹:“朕倒是没有你这样的勇气……”
随后喝了几口茶水,仿佛释然的说道:“罢了,不提这些,不要再叫我皇上了,今天你不是我的臣子,我也不是你的皇上,好好陪我下一盘棋吧。”
话这样说,同时也把“朕”改成了“我”。
赵言之也笑了一下,伸手执起一枚黑子:“求之不得。”
不管最后谁输谁赢,两个人这一下就下到了天亮,门口守夜的人换了两三波,输输赢赢,赢赢输输,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只是下棋输了,还可以再来一局,但是人生却没有再重来的可能了。
灯上的蜡烛渐渐燃尽,红色的蜡油滴到下面小小的碗里,白色的烛芯已经变做了红色,仍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楚芝把最后一子落下,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还是不如你,真是可惜了。”
赵言之笑笑不说话,拿起搭在椅子上面的黑袍,系上了带子。
看他这一身行头,楚芝知道他要走了,便开口:“我送你一匹能跑千里的汗血宝马,就当是最后的礼物了,不要推辞。”
赵言之拱了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随后又听见楚芝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如果见到她的话,替我告诉她,我还在这里等她回来,一辈子。”
赵言之往外走的脚步一顿,也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他不会在这里盲目的等待,他只会去争取,哪怕没有希望,哪怕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他都要紧紧的抓住不放。
因为这,就是他活着的唯一信仰。
这无尽的宫墙,看起来恢宏无比,只有在里面的人,才知道其中痛苦煎熬的滋味,看着赵言之头也不回的背影,楚芝从心里面升起了一丝羡慕,随即又回归现实。
徐丞相这个心腹大患已经除掉了,接下来百废俱兴,那些被埋没的人才,那些被克扣的银两,全部都要重新被启用。
而且徐丞相的死带来的不全是益处,原本属于他的人,一个个虽然是表面乖巧,但背地里又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
他的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贪婪的人仍然贪婪,只是因为惧怕而克制,奸诈的人仍然健在,只是因为威严而虚伪。
只要权力还存在一日,这世间就永无净土,这个道理,楚芝在多年之前就明白了,就是为了克制这些可怕而又肮脏的欲望,他将他的后半辈子锁在了这紫禁城中,这是他姓楚的悲哀,也是他姓楚的荣耀。
他所追求的,他所爱的,与赵言之一模一样,只是赵言之比他更有勇气,也更能放下一切去追求,属于赵言之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属于他的事情处理起来还遥遥无期。
在这明亮的御书房中继续批着奏折,明天的早朝又要罢免一些人,大米中的蛀虫是永远也除不完的,只能把目前已经知道的清除出去,剩下的,让时间来证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