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可是看明白了。”
一切只在忽然间静止,元菲回首,与黑暗中一席白衣的郑繁微相对而立。
“江以期与我自幼相识。”
郑繁微从黑暗之中踱步而出,说是踱步,但她那双绣花鞋内早已空无一物,只不过做个摆设随着衣裙飘动而已。
至于她的容貌,不似方才那般无数疤痕十分可怖,而是保持了曾经美貌。
她停顿半刻继续道:“他假意娶我为妻,实则只想利用我父兄多年驻扎西南梁州的十万兵力助他一失意皇子夺得皇位。”
利用之后便处置后快,还宠幸奸妃,害死亲儿。
元菲实在好奇这江以期之后的人生如何,心道离开后定要去翻翻《众生编》看看这江氏王朝帝王本纪。
“方才听姑娘所言,你家父兄似乎并未有所逾越。”
元菲与郑繁微对视:“可惜帝王之威不容置喙,即使天大冤屈也无处可避。”
郑繁微闻言并未反驳,只垂首笑道:“但他与赵静然害我一生,总是事实。”
说到底也是郑家那老爷子率先毁了最初那苗寨害得冯彩涟家破人亡,方才引出了后续这一系列纠缠。
冯彩涟隐忍多年,勾引了原本向郑繁微求亲的江以期,可能还“贼喊捉贼”折损了一个儿子只为嫁祸给郑繁微,最终将整个郑家一举毁灭。
家族恩怨冤冤相报,但郑繁微在这漩涡之中,确实算是最为无辜之人。
“所以你将自己的魂魄覆在那绸布娃娃上,纠缠着赵静然的转世,也就是如今的冯彩涟,想必不会只在梦中叫她重温往事?”
郑繁微摇了摇头,露出快意笑容,那笑正如白日元菲于绸布娃娃面上瞧见的十分相似,叫人没由来得毛骨悚然。
“仙子以为为何,冯彩涟竟能长得和赵静然一模一样?即使是转世,也不可能容貌全然一致。”
她这话方一出口,元菲整个人如遭电击般愣在原地。
“感念老天垂怜,我被赵静然与江以期迫害致死后并未真正殒命,反而相逢机缘,以魔族之身重生。”
之后她吸食了江以期的精气修为更上一层,但赵静然此人,她连她的魂识都觉恶心。
“就这么让她去死也没意思,”郑繁微面上笑意更甚:“于是我将她三魂七魄从体内生剖而出,分别注入冯彩涟身体和绸布娃娃之中。”
绸布娃娃?
元菲不禁愕然,她竟全然想错了。
“那绸布娃娃不是我,是她自己。”
郑繁微瞧着元菲的表情放声失笑:“之所以让她入梦不醒,便是为着将她与布娃娃炼化成为一体。之后我再带走那布娃娃肆意处置,叫她一辈子为我所控,岂不乐哉。”
她说着忽地睁大眼睛,仿若灵光一闪般嬉笑道:“而且这生剖魂魄的术法作用于活人身上,能叫她灰飞烟灭再无转世呀!这等贱人留着也是祸害,我只当为民除害了。”
与恶人缠斗过久,自身也当堕为恶人。
元菲从前不知子长从哪里读来的这些听上去似乎颇有哲思之语,每每见他掉书袋都觉无趣。
可如今瞧着郑繁微,脑海中竟无端端浮现出这么句话。
“你与赵静然之间的恩怨,又与冯彩涟何干。”
她抬眸,与郑繁微四目相对,面色冷然:“己身恩怨伤及无辜稚子,绝不轻饶。”
“呵,赵静然本也不过是个为那些苗匪打造兵器的铁匠之女,我不过叫她回到过去之位,又有何错。”
郑繁微丝毫不觉任何不妥:“再说这冯彩涟天生是个病秧子,若没有赵静然的魂魄为辅,怕是早已死了几回——”
她的话音未落,元菲依然仰首对着她的脸颊就是一拳。
打巴掌太轻,不如拳头来得爽利。
更何况她施展了“夺魂爪”之力,其间力度直挺挺将郑繁微打出五里之外。
元菲毫不留情地抬脚直击她的腹部,根本不用步忘归出手,就已将郑繁微制服在捆仙索中五花大绑。
“将赵静然魂识从冯彩涟身体之中取出,可饶你一命。”
郑繁微摇头,嗤笑一声:“仙子是仙族,想必不知。破魂之法一旦成型,便再出不来了。”
破魂之法听上去虽也与灵识魂识什么的挂钩,但却是正儿八经的魔族术法。
丰都鬼差们每每遇着那些命里该绝却舍不得尘世,赖在自己没了气儿的肉身之上死活不走的鬼魂,便会使用此法。
但抓了人三魂七魄往布娃娃里塞的方式元菲倒是头一回听说,气急败坏道:“郑繁微,你如今如此歹毒,又与当初的赵静然有何差别!”
郑繁微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的渡儿,被赵静然害死之时不过五岁有余。
当时她分明是在赵静然寝宫中与她饮茶相谈,醒来却被江以期见着与侍卫共枕而眠。
即使百般辩解,江以期始终坚信赵静然之语,不肯听她任何一言。
他将她打入冷宫,三日之后便传来郑家满门入狱的消息。
她哭着求他放过父兄家人,却只被他打入地牢任由赵静然羞辱,更是将郑家满门处斩。
最后的最后,他竟连渡儿是他亲子都不再相信。
她受尽了折磨,重生后不过以彼之道还至彼身:“仙子,人活一世不过百八十年。若像赵静然那般作为歹人能活得痛快些,又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