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从副总办公室径直到董事长办公室的,宋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有每日读报的习惯,十点半他还有个董事局会议,此刻是八点五十分。
敬舒在宋老爷子面前规规矩矩站定,她说,“董事长,您找我。”
两人隔着一个红木茶几,茶几上放置着茶具瓷器。
“纪小姐吗?”他问了句。
“是,董事长,我是纪禅。”敬舒说。
“时常听身边人提起你,纪小姐才貌无双,能入职宋氏为宋氏出力,是宋氏的荣幸。”宋老爷子将碧玉烟斗在烟灰缸里磕了磕,“我看了你的履历,以及入职宋氏以后的业绩,着实不错,难怪司璞会接连破格提拔你。”
他说的客套,语气和蔼可亲。
敬舒恭敬,“是宋氏给了我学习的平台,让我迅速成长,宋总善待员工,愿意给每个员工实现梦想,成就人生价值的机会。”
她也恭敬的客套。
宋老爷子抬眼看她,“年轻人有头脑,有能力是好事,但要有基本的判断力,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敬舒静静听着,她不敢在宋老爷子面前造次。
“一个人可以取得多大的成就,不是要看她有多大的才能。”宋老爷子意味深长,“你知道要看什么吗?”
敬舒说,“要看她做人,一撇一捺相互扶持,人字写端正了,才能尽人事,听天命。”
这是她的父亲曾经时常告诫她的话语,做人是一门学问。
一个人的才能决定了这个人走多快。
一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决定了她能走多远。
宋老爷子赞赏地看她一眼,“通透,不愧是司璞看中的人。”他缓缓点头,“纪小姐的才能有目共睹,就看纪小姐怎么走这条路了。”
他似是在点播敬舒,能在穷凶极恶的歹徒手下逃过一劫,便说明这个女人命不该绝,既然天佑她,宋老爷子便给她一个机会,算是给司璞一个台阶下,也是给老二一个机会。近百年岁,他并不想跟至亲横生嫌隙,尤其是他仅剩的一个儿子,如果能让这个女人自动劝退,也是极好的。
敬舒知道,宋老爷子找她谈话,取决于宋司璞对她的态度,看来宋司璞并没有跟宋老爷子闹僵,反而让宋老爷子采取了迂回战略笼络她,许是为了平衡家族各方势力,宋老爷子才出此下策,可若是她不识时务,宋老爷子怕是真的容不得她了。
敬舒表态,“既然是宋总一手提拔我,我便只为宋总效力,为董事长效力。”她停顿一瞬,补充,“若是有旁人找我办事,我鞭长莫及,精力只够宋总一个人。”
宋老爷子缓缓点头,对她的态度很满意,一点就透,“希望你的态度是坚定的,主张是明朗的,不该有的心思不要有,不该逾越的门第,不要逾越,否则,很有可能德不配位自食恶果。人要懂得规矩二字怎么写,宋氏能为你提供的发展平台很广阔,只要你好好辅助司璞,督促他尽快与许家小姐订婚,纪小姐定会前程似锦。”
敬舒微微挑眉,这是在敲打她不要打宋司璞的主意,她点头,“董事长交代的事情,我会时刻记在心里,警钟长鸣。”
话音刚落,宋二爷坐着电动轮椅缓缓滑了进来,“爸,这是一会儿董事会会议所需要的文件资料。”宋二爷将文件放在宋老爷子的办公桌上。
“你怎么来了,这点小事交给老赵或秘书去办就是了。”宋老爷子说。
宋二爷笑说,“我过来参加个会议,顺带替他们拿过来了。”
宋老爷子叫秘书倒茶,秘书不在外间,敬舒便起身给两位权贵倒了两杯茶,“董事长,没什么事我出去了。”
宋老爷子点了点头。
“纪小姐留步。”宋二爷忽然唤了她一句,“有点事想找你探讨一下,你先等一下。”
敬舒怔了怔,他能有什么事?她微微一笑,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老二,有什么事吗?”宋老爷子和颜悦色。
宋二爷说,“好久没有跟爸好好聊聊了,昨天孝凌跟我谈了会儿心,我想这小子可能玩够了,想收心了。”
“这是好事。”宋老爷子开怀,“孝凌这小子,是个器才。”
宋二爷笑,“跟司璞比,差远了,爸,你看给孝凌安排个什么岗位合适呢?”
宋老爷子一时没言语。
敬舒静悄悄坐着,她全然不知道宋二爷把她留下是何意,这是宋氏的家事……并且气氛貌似有些不对,宋二爷虽为集团副董事长,持股比例屈于宋老爷子之下,高于众股东,平衡于宋氏亲属内部,占比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几乎与宋司璞持平,只略高那么一两点,乍一看仿佛没什么问题,一旦宋老爷子驾鹤西去,论持股比例,论身份,他都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可怕就怕在宋老爷子手上持有的股份给谁。
“这几年,孝凌自主创业开了几家公司,效益还可以,也懂得收心,没有传出什么负面绯闻。”宋二爷笑说,“我瞧着这孩子算是开窍,最近想回归总部历练,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差事给他。”
宋老爷子抽着碧玉烟斗,大笑说,“孝凌想做什么都行,你想让他做什么?臭小子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宋二爷微笑,“司璞的位置,可以让孝凌试试吗?”
宋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一僵,渐渐凝重下去。
敬舒如坐针毡,宋二爷这些年副董事长的位置几乎被宋老爷子身边另外几个心腹元老常年架空,并无实质权力,作为宋老爷子亲生儿子,处处被宋老爷子排挤冷落,连他的儿子也不受老爷子待见,他心中有怨气,人之常情。
敬舒亦能理解他背后为什么会算计宋司璞这个侄儿,只是她不理解,宋二爷为什么会忽然跟宋老爷子正面刚,这是极其糟糕的应对策略。
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光是小心翼翼待在宋老爷子身边就已经花光了力气,忽然这般言语直白的挑破那层窗户纸,是为了什么?
“你说什么?”宋老爷子慢声。
宋二爷笑说,“司璞是你的孙儿,孝凌也是你的孙儿,爸,你不觉得你太偏心了么?”
宋老爷子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碧玉烟袋,危险盯着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宋二爷缓缓转动轮椅,“你嫌弃我,所以连我的孩子也一起嫌弃。”
敬舒屏声敛气,隐隐察觉不对劲。
“哼!混账东西!”宋老爷子猛然将烟斗摔在桌子上,“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看你是喝多了!”
宋二爷语气平稳,“我有说错什么吗?爸,你不觉得这一切对我和孝凌很不公平么?你给司璞最好的岗位,给他最好的资源,给他最值钱的股票,你把什么都给了他。孝凌也是你的亲孙子啊,你给过他什么?当然,你给了他花不完的钱,让他玩物丧志!”
“啪”的一声,宋老爷子盛怒一耳光扇在了宋二爷的脸上。
宋二爷懵了好一会儿,转脸看他,“这一巴掌,你攒了二十多年了吧!从大哥去世攒到现在!你是不是一直怀疑是我杀了大哥!”
宋老爷子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他冷冷地抽气。
敬舒听的心惊肉跳,她不能再听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正要起身。
“纪小姐,请你再等一会儿。”宋二爷说,“我有话要问你。”
敬舒猛然定在原地,宋家的家闱秘事跟她有关系?她看了眼门口,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掩上,心里隐隐不安。
宋老爷子早已气的说不出话,他浑身颤抖,抓着桌角。
宋二爷继续说,“因为怀疑是我杀了大哥,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打压我,排挤我,架空我,连着孝凌,你都要提防!就因为你的疑心深重,几乎断送了我的一生!你还配做人父吗!”
宋老爷子狠狠倒抽一口冷气,那口气仿佛咔在他的胸腔里,他喘不过气来,他颤抖着手往西服内侧口袋摸索,慌乱的摸出一个药瓶,由于他抖得太厉害,药瓶掉在了地上。
宋老爷子扶着桌子,弯腰去捡。
宋二爷缓缓伸手,将药瓶捡起拿在手中把玩。
宋老爷子揪着心口的衣物,面目狞红,忽然摔倒在地。
敬舒大惊,快步走去,“董事长……”
“纪小姐站着别动。”宋二爷拿出一块手帕,缓缓弯腰按住宋老爷子的口鼻,越按越紧。
宋老爷子剧烈挣扎,悲哀地望着他,无论如何都挣不脱。
“董事长……”敬舒本能冲上前,扳开宋二爷的身体,“你疯了么!他是你的父亲!”
宋二爷猛然甩开臂膀,敬舒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她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切,忽然飞快起身往门口走去,她不能待在这里,决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她要叫人!
“纪小姐!”宋二爷沉喝下声音,“有他一日!你便永无出头之日!更不可能嫁进宋氏!”
敬舒仿佛被人当头棒喝,她猛然在门口站住,善恶仿佛就在这一念之间,她双耳嗡嗡作响,她这辈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闵家出现变故以前,她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谎话!让她怎么接受眼前正上演的赤裸裸的罪恶!
敬舒颤抖地站在原地,确实,有宋老爷子在的一日,她便永无嫁进宋氏的可能!她恨宋家恨的牙痒痒,宋氏没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