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为这他的确没有料想过的结局沉默了片刻, 随即从他那张片甲嶙峋的、不似人类能有的脸上，缓缓露出个狰狞的笑意来：

“想怀疑和审判你的可不是我，小姑娘。”

“既然你并非神灵，只不过是一介人类……那你要不要回头看看你的身后, 看看有多少人想要质疑和审判你？我相信你会为这个数量吃惊的。”

说实在的, 这是荒原狼最后的、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如果他想抛弃身为天启星战士所有的尊严和脸面的话，倒也不是跑不掉, 毕竟北美战场最强的、哪怕在天启星人面前也排的上号的几位战力, 现在都无法把主要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超人和惊奇队长正在四处追击天启星类魔大军的残兵败将。

后者没有超级速度, 哪怕知道了他想要逃跑, 也肯定回援不及；前者倒是能第一时间赶得过来，但如果他来了，那么还在四处流窜的类魔肯定会伤害到更多的人,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刚回归战场不久的超人也被成功切割在了战场外面。

神奇女侠戴安娜倒是镇守在这里，荒原狼的脖子上还套着她的真言套索呢，这也是他的每句指控温妮的证词都格外有力的原因：

人人皆知, 在神奇女侠的真言套索之下，所有的生灵所说出的只有真话！

可只要这里还有任何一个会受到伤害的普通人存在，那么她就不敢完全放开手脚来打斗，更别提还有不少人类聚在这里了。

如果荒原狼真的把所有的本事都用来逃跑, 应该没人拦得住他, 前提是某位曾经借助过冥界女神力量的家伙不要这样从头到尾都注视着他。

没人知道氪金系统的存在，因此【人物卡】一经破碎，如果没有特殊修复道具的话就无法修复的这件事, 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荒原狼不愿轻举妄动的原因也就说得通了：

谁知道她会不会在自己逃跑的时候，又突然重新召唤出冥界女神的力量？

所以荒原狼才会试图让温妮分心：

只要她被言语蛊惑，分一下神看向她的身后，那么荒原狼就可以趁机遁走！

人类的反应速度绝对无法与新神媲美，就算她真的能够重新借到旧神灵的力量，可她已分神在先，没有了先机，不管什么人来，都没法抓住一心想要逃跑的荒原狼——

可她一刻也没有回头。

神奇女侠正拖着身体里大部分水分都被抽空的荒原狼往远处走去，不远处就是波涛汹涌的海洋，头戴王冠、手握海神三叉戟的湄拉正望眼欲穿地等着把这家伙抽干后再关进海底监狱：

说实在的，哪怕是天启星人，在失去了周身所有的水分后也不可能死而复生，更别提他的尸体会被关在经过扎塔娜魔法加持，因此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监狱里了。

要是这家伙能够在重重障碍之下卷土重来，湄拉就把自己的名字倒着写！

荒原狼也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眼看他离浪头越来越高、海水都隐隐泛起了黑色的海洋越来越近，就连他的心底都不禁生出了对未知的恐惧，嘶声喊道：

“你真的以为人类不会忌惮你的力量？在你失去了神灵的庇佑之后，你也只不过是个身无长物的普通人！”

“根本没有人会相信你，你最终只会沦为统治者想要稳定局势下的弃子——”

他话音未落，温妮就感受到了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

那双手修长有力，即便在两人双手交握的时候，有皮革的凉意在一瞬间传来，可这份凉意稍纵即逝，随即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源源不断的温热了：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匆匆从战场另一侧赶回来的夜翼终于握住了她的手，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涌现出了一种“终于赶上了”的欣慰之情：

在窗明几净的大厦里，那个最终未能完成的拥抱、那双未能交握的双手，在白雪纷飞的冬夜里未能最后一次相遇、未能将表白的话语完全说出口、未能说话算话约会一次的遗憾，终于在此刻被尽数补全。

在一旁由无数瓦砾和水泥堆积起来的断壁残垣里，有一朵历经摧折却依然生机勃勃的百合花，正努力地从废墟里探出头来。

即便它洁白的花瓣上蒙了不少尘土，可在风中轻轻摇曳着的时候，那份纯澈的温柔却分毫未因外界的激战而改变半分：

经年未改，一如初见，一如往昔。

“我不会为这种事情害怕。”温妮轻轻反握住了夜翼的手，道：

“我只怕……因战争而死的人们来不及与所爱之人告别。即便要迎来永久的分离，也不该如此仓促。”

夜翼很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

“可是你与我告别那么多次要去赴死，哪一次不是仓促的？”

温妮突然有点心虚，毕竟这份指控真得不能再真：

虽说她有无与伦比的好运气，不至于像618号系统说的那样，“在平行世界中九死一生”地轮回，但这是主观因素导致的变动。从客观上来看，各个平行世界的危险度一点儿也不会变少，夜翼说她是去“赴死”，还真不能冤枉了她。

618号氪金系统自认虽然还没完全搞懂它的温妮好亲亲是个什么东西——不是骂人，是真正意义上的什么东西、是神灵混血或者干脆就不是人——但它至少在某个方面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姑娘对自己的感情问题的处理方式可真奇妙。

如果有人在旁边参谋着吧，那肯定会神奇地歪到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地方去。

——详情请参见当年温妮还以艾瑞莉娅的身份滞留刺客联盟的时候，卡珊德拉大力促成，扬言要强行把这两人结婚凑对、甚至都把两人放在一张床上了，也愣是没能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可要是没人在旁边当这个狗头军师吧，她自己就能无师自通。

——就好像温妮曾经顶着冬日女神斯卡蒂的壳子和夜翼第一次心意相通，在空无一人的刺客大师藏书馆里主动停留脱离世界、只为和夜翼见上最后一面那样。

于是机智的618号氪金系统聪明地把自己给静音了。

果然，没能得到来自场外半点支援的温妮苦思冥想之后，终于得出了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正确答案来：

“可是我这次等到你了。”

——要不是618号氪金系统现在还在乖巧地自己静音自己，它现在就要原地表演一个喜极而泣涕泪横流。

两人的交谈并未刻意放低声音。

对夜翼来说，这是一种表态，表明自己无论如何也会站在温妮这一方的态度，如果战后真的有人要从这里开刀，就要把他给一同清算掉；对温妮来说，这是她难得实话实说的现场。

但是对所有未曾散去的普通人来说，这是个沉重的打击：

他们刚刚竟然怀疑过愿意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

更别提还有个大家都耳熟得不得了的声音出现在战场上，给了这帮正在默默不语、羞愧地低下头的人们最后一击：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穿着金红色战甲的钢铁侠从天而降，还帅气地做了个半跪式的落地缓冲，就像当年他在万众瞩目下，在闪烁摇曳的斑斓灯光中，迎着万众的喝彩欢呼声登上舞台亮相一样——

不过这次的缓冲倒是迫不得已。

他的右手手甲已经完全崩坏了，连带着半边的金红色上都出现了不少铁色的裂痕，甚至半边的能量推进器都有点暗淡，导致他飞过来的时候有点歪歪扭扭的搞笑感：

那是即便持有“誓约与胜利之剑”的祝福也没有办法规避的无限宝石能量冲击，毕竟湖中剑的祝福给予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他的武器。

不过哪怕战甲都损坏成了这个样子，他本人也毫发无伤，胸口的蓝光依然璀璨，也很能说明这个祝福的分量了。

除去他刚开口的第一个音节里，还带着点刚刚直面了无限宝石堪称震撼的奇迹力量的颤抖余音，可以说他和平常真的没什么两样，依然带着他独有的那种自信到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意气风发：

“我记得你之前就说过，不会再让你们之间的悲剧重演在普通人身上。怎么，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

常年蒙人的温妮终于感受到了风水轮流转的懵逼：？？？等等，我没说过，我只是接受了【灵魂归处】这个任务后想过而已。

但她立刻也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就像夜翼要站在她的身后，通过看似无意实际上句句点题的交谈为她正名一样；钢铁侠也在表明支持她的立场，甚至还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之后，立刻想出了个计划，提前把她的功劳摆在了台面上：

这可真是妙蛙种子吃着妙脆角进了米奇妙妙屋，妙到家了！

接受【灵魂归处】这个任务的是温妮，别人不知道她本来就要去做这件事，只会认为是这位善良的姑娘愿意主动帮助他们。

在所有人面前提出这个策划的是刚刚拯救了世界的超英之一，托尼·斯塔克，aka钢铁侠，成功在【灵魂归处】任务保密、温妮没有被惩罚和抹杀危机的同时，让她的可信度与知名度大幅度攀升。

托尼的计划还这么巧，误打误撞地和618号氪金系统颁布的任务撞在了一起，而且看他的口吻，这明摆着要把功劳放在温妮身上；可温妮分明已经失去了冥界女神的力量——

那么这个让所有人都动容的、最能拉一波好感的任务会由谁来出力？

反正不是现在什么都做不得的普通人温妮。

可功劳是谁领？

那肯定是刚刚在所有人面前，被钢铁侠肯定和表扬了这一想法的温妮。

再加上为数可观的人都因为刚刚对温妮的怀疑而心怀愧疚，这样一来肯定事倍功半，就算战后的统治者想要用“和入侵者不清不楚”的这个理由拿她开刀，也要掂量掂量这个计划成功后会造成的正面影响：

这简直就是别人八辈子求不来的好事，俗称，别人出力干活，我躺着就有饭吃。

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连618号氪金系统都目瞪口呆：

厉害了厉害了，我家这位驴人小天后在你的面前都可以退休了。

这种震撼感直到所有人都回到了基地中后，在下列对话中达到了最高峰。

一心想着要完成任务的温妮一直都跟在托尼的身后，托尼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甩不掉这个小尾巴后，只能哭笑不得地看向她，顺便疯狂用眼神暗示她身边的夜翼，赶紧把她带走：

“小姑娘，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快跟着你身边的这位英俊的年轻人互诉衷肠去喽。抓紧时间，要不以后可有的你们忙的，像这样能够忙里偷闲说说话的时间可就没影了。”

他说完之后还点了点头，把自己的亲身经历拿了出来给温妮作证，谆谆道：

“这可是过来人的经验，我跟你讲，当年我刚从阿富汗脱险的第一时间就只想见到我的小辣椒。”*

“结果后来你也看到了，那么多的麻烦事接踵而来，让我们能够陪伴彼此的时间越来越少……有的时候我都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她好不容易见到我放下心来的那段时间长久陪在她身边。懂了吗，年轻人？不管干什么事情都要抓紧时间。”

正在旁边卸下托尼专门为她打造的钢铁战甲的佩珀有些想笑，不过是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

他们互相陪伴彼此的时间已经很多了。

他们不争一时的陪伴，但求长长久久永不分离，比起最简单的爱人来，他们更是战友，知己，家人。安东尼·斯塔克的名字和维吉尼亚·波兹的名字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在什么时间，都会像他们真人那样，永远依偎着、彼此支撑着排在一起，她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佩珀还是选择了沉默，毕竟托尼正在那边努力把这对小情侣劝走，那她肯定不会给他拆台。

温妮当场就懵了：“可是……您刚刚不是说，要完成帮助人们能够接收到逝者遗言的机器吗？我这就来帮忙了。”

“你在想什么呢？”托尼一口回绝：

“你刚刚都自己承认了，冥界女神的力量已经被你归还了回去，我们怎么可能还要你去冒这个险？”

他很想伸出手去摸摸温妮的头发，就像在他越来越明显的记忆片段中，自己做过的那样。

不过之前自己可以这么做，是因为她身边没有这只虎视眈眈的大蓝鸟护着，现在可不行啦——现在可不行啦。

于是托尼在心底揶揄地笑了笑后，满怀遗憾地放下了手。他看向温妮欲言又止的神色，问道：

“你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别担心，说吧，小姑娘。”

温妮沉默了片刻，缓缓举起手来，迟疑道：“我刚刚的确把冥界女神的力量归还了回去没错……”

随着她的话音在空气中回荡，一点莹蓝色的光芒开始在她周身盘旋，就像是晶莹、美丽又脆弱的蝴蝶一样，轻轻拢起双翼，落在了她的指尖，陌生而熟悉的力量瞬间在她的四肢百骸中激荡——

如醍醐灌顶，重获新生！

说陌生，是因为这股力量赋予她的权能大有改变，几乎截然不同，再也不是之前那隶属于冥界女神无所不能的威权，她再也无法毫无限制地操控灵魂。

说熟悉，是因为这股力量和艾蕾什基伽尔的又的的确确出于同脉。

温妮甚至都能见到那位身披黑袍、手握长/枪、头戴七重大王冠的女神的虚影从她面前一闪而过，还有一点冰凉的笑意回响在耳畔，就像当初在新手世界里，她强行启动了石中剑后，闪过了属于阿尔托莉雅的笑意一样：

“……可是它又回来了。”

刚刚还在美滋滋静音的618号氪金系统，在这一瞬间又回想起了自从跟在温妮身边，就每天都要经历一次乱码和死机边缘的崩溃：

“这不可能！”

它疯狂在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检索前例检索到几乎要过热过载自燃了，也没能找到什么结果，说真的，这种情况完全超脱了618号系统——甚至是主系统的知识范畴：

“你已经将【人物卡·艾蕾什基伽尔】完全破碎了，你又没有启动任何修复道具，你的卡牌存货里也没有任何能够自动修复人物卡的道具，你是怎么做到的？！”

温妮凝视着指尖盘旋着的光芒。这一缕属于幽冥的蓝光在片刻之后，就变成了更为暖意融融的金色，就好像有人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畅想和仰望过的地面上的阳光那样。

自称只爱“死去的人类”，其实是爱着“终有一天会死去的人类”的太古冥界女神三度出手，暂且赐予彼方神灵后裔与亡灵沟通的力量，将来自冥界的冰冷的问候传达到生者的耳边：

最后之刻已要到来，请认真做好这次诀别。

所有的话语在这一刻都太轻，所有的言辞都过分矫饰虚浮，她凝视着指尖明明灭灭浮动的光芒，最后只能喃喃说出——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