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欢颜审视着他许久都没说话,林宽也不吭声,死灰颓然的跪在那里。
过了会儿,叶欢颜如唠家常一样询问:“林相……后悔么?”
已经部署丞相,可是叶欢颜仍然叫他林相,林宽眉头微动。
林宽苦笑,声音也挺沧桑:“这世上最没有意义且可笑的,便是心怀后悔,既然选择了,成也好败也好,生死都是应当承受的,没有后悔可言。”
叶欢颜澹笑:“以前听说过,林相是一个虽然固执却也通透的人,现在看来,倒也是这样,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仍然这般坦然从容,也是难得了。”
林宽微有些苦涩,他也只能如此了,不然歇斯底里的求饶喊冤?
不可能的,有因有果,自己选的路而已,何况,他是文人出身,自有自己的傲骨,做不来卑微求活的姿态。
认命的微微叹了口气,林宽看向叶欢颜;“公主殿下,老臣心中有些疑惑,公主可否解惑?”
叶欢颜挑眉:“林相想问什么?”
“安王的谋算,公主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一直在放任推动?”
叶欢颜想了想,道:“差不多吧。”
也没有一开始,可也差不多。
林宽紧接着问:“那臣与他的往来勾连,公主也都知道?”
叶欢颜澹笑:“从林相还未与他勾结之前,我就已经派人暗中盯着林相的举动,所以关于林相的,我都知道。”
果然如此……
林宽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嘴唇发抖。
叶欢颜道:“起初只是盯着安王的时候,发现安王让朱家接触林相的妻弟陈酉,通过陈家陈家有意拉拢林相,那个时候我便派了人盯着林相了。”
“当时我其实是在赌,我想赌一把看看林相会如何选择,想看看父皇和皇兄有没有看错人,也想看看林相是否对的我我让你辅政的厚望,可惜了,林相你让我失望了,也让他们失望了。”
她有些唏嘘。
而林宽闻言,忽然勐地抬头看向她,抓紧拳头,面色眼神坚定,斩钉截铁的道:“臣,从未背叛太上先皇和先帝!”
叶欢颜诧异挑眉。
林宽紧紧看着她,质问道:“臣走上这条路未曾后悔,可追根究底,臣有今日,难道不是公主殿下一手促成的么?”
叶欢颜看着他,也不问怎么说,等他说明白。
林宽道:“臣誓死忠于大启,忠于太上先皇,也忠于先帝,原本虽不赞同,但既是两位先帝的意愿,臣也愿奉陛下为主,为陛下和公主分忧。”
“只要陛下谨记自己大气皇帝的身份和责任,公主殿下不做危害大启的事情,臣也都无话可说。”
他越说越激愤:“可是公主殿下,朱贵妃所生皇子,是先帝唯一的血脉,是姬氏皇族嫡脉仅存的血脉,公主何以容不下他?他根本威胁不到陛下的皇位,可公主却连让他活下去的资格都剥夺了!”
“还有,即便公主殿下和胤太子夫妻情深,可他是胤国储君,公主殿下何以不避嫌,任由他插手我朝国政?太过荒唐了,陛下本就是和给胤太子的儿子,公主还如此任性而不避嫌,如此下去,大启岂不是要跟胤国姓元了?”
这个时候的林宽,没有了刚才的从容平和,而是整个人都激动愤慨,也毫不忌讳的指责叶欢颜,言辞激烈,看着叶欢颜身后的元决,满眼的敌意和防备。
元决始终坦然澹定。
叶欢颜看着面前惊弓之鸟一般镇定不住的林宽,很是不得其解:“林相为什么一定要认定是我容不下那个孩子?我已经给过交代,他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要说林宽这个人,固执也是真的固执,有些东西可入骨子里一样。
就像当年,姬沉是嫡出皇子,他看不惯皇帝宠爱妃妾庶子罔顾礼法,已然选择了当时其实并不是很占优势的姬沉,这么多年,他是真的忠心姬沉,兢兢业业的打理国政。
叶欢颜还记得,以前姬沉那样宠着她,满朝许多老臣都有意见,觉得不该宠着一个公主到这个地步,连封地兵权都给了,大启前所未有的,可是林宽没质疑过。
一则是他忠于姬沉,不会反对姬沉的意愿,二则,便是因为她是嫡出公主,生来尊贵非常,既是嫡出,自然可以和其他不一样。
如今,他因为姬沉和姬珩的意愿,因为姬元颢是被册立的皇太孙,是遗诏定下的皇位继承人,所以勉强认可了,但是,那个在他看来所谓的姬珩遗腹子,哪怕不能做皇帝,都该尊荣富贵的活下去,因为那是皇室嫡脉,是血脉传承。
而因为叶欢颜是有足够的动机容不下那个孩子的,加上时间太巧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心存疑窦,哪怕解释了,他就是先入为主的认为孩子的死和叶欢颜脱不了干系。
这倒也还不足以成为他支持姬珣的全部理由,还有一个契机,那就是荣随之。
荣随之那么忠于两位先帝的人都偏向姬珣了,在他看来,自然更是坐实了叶欢颜的罪过。
这让叶欢颜很无可奈何。
这不,对她的话,林宽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依旧是不信的。
也罢,叶欢颜也不多加解释,她总不能也告诉林宽,那不是姬珩的孩子,没这个必要。
一个将死的固执之人,没必要解释太多。
她道:“不管林相如何认定,我问心无愧,我既为姬氏的女儿,为大启公主,所做的一切从未愧对大启,从我临危受命撑起大启的那一刻开始,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大启,你信与不信,都由得你,我不在乎。”
“你说你没有背叛父皇和皇兄,呵,林相何必自欺欺人,你若只是为了心中不忿,无条件支持他不就好了?何以接受姬珣贬妻为妾立你女儿为后的诱惑?”
“这样有违礼法且荒唐可笑的事情,你不也应承了么?何其可笑?说到底,你也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林家,既然也有私心,做了乱臣贼子,罔顾了初心,你又何来的脸面说自己没有背叛?”
林宽被她这一番质疑弄得有些难堪,几度张嘴想解释,可是无从解释。
确实,他终究没有拒绝这一点,在这件事情上,他源于那些不忿,却还是逃不过更上一层的致命诱惑。
如果他的女儿做了皇后,以后有了嫡皇子,自然他和林家可谋的就更多了,他也可以说是保住了大启正统,起码不落入外姓,不为他国染指。
可始终也有私心,他没有底气争辩。
哑然许久,林宽才无力的问:“公主屈尊来此,是来笑话老臣的么?”